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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1212)+番外

昔日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像蒙了层雾,我意识到他双目失明了。

“别看。”没等我回答,他皱了皱眉,试图抬手,但很快无力垂下。

然后我听见他按着床单轻轻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此刻的无力。稍纵即逝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令他看起来同素和甄重合了起来。

于是沉默了片刻,我问他:“是你让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么?”

“他?”虽然没提名字,素和寅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谁。

无神的瞳孔目不转睛朝我‘凝视’了片刻,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不是。我昏睡着时,这里他进不来,所以,应该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燕玄如意……”

素和寅没有回答。

或许同我的交谈用去了他太多精力,他呼吸突然变得有点急促,吸气不顺,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听见他微张着的嘴里吃力地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脸色因此变得更加透明,几乎就像道幻影似的,手稍稍一碰就会失去踪影。

所以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我刚下意识朝他伸过手去,随即却在他起伏不定的肩膀处停顿下来。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正想将手收回,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我手腕,以着出乎我意料的力量,将我的手用力按压在他身边的床褥上。

“别走……”吃力吐出这两个字,他手指的力度徐徐松缓了下来。

眼帘合拢,手掌却依然执拗地按在我手背上,掌心冰冷,冷得几乎透进我骨头里去。

这情形令我想起了什么。

因此,短暂的无措过后,我慢慢平静下来。

目不转睛看着他昏睡过去的那张脸,片刻深吸一口气,我侧了侧身子靠着床,半跪半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素和寅刚才问我,是否已经想起来了。

我回答说不多。

但那些记忆的有限复苏,却如蝴蝶振翅,轻轻一点涟漪足以扩散出排山倒海般的波澜。

突然间非常害怕。

怕如果有一天梵天珠的全部记忆都被打开,我会怎么样。

我能承受得了那些记忆么?

强行贯入的痛苦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真到了那一刻,我是否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那些可能会令我惊心动魄,乃至千疮百孔的骇人记忆。

骇人。

我想这个词用以形容那些记忆,并不会有多么夸张。

那场梦让我记起了素和甄,也让我想起了我和他曾经的那些过往。

所以我明白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又能怎么样?

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时间的年轮不断前行后所造成的一切命运。

而我是那些命运下所诞生的最后一个产物。

我是梵天珠也不是梵天珠。所以,即便知道了那一切,我又能怎样?

此题无解。

窗外雨下得很大,即便隔着窗帘也挡不住闪电时不时映入室内的锋芒,雷声隆隆,恰如我第一次见到素和甄的那个雷暴天。

很可怕的一个日子。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原本平静的极乐界突然电闪雷鸣。

我荡在雷音寺前的莲花池里,惊恐地看着忽闪在四周的闪电。火树银花原是个很美的形容词,但变成真实的时候,除了恐惧,你感觉不到其它。萦绕在四周昔日繁无比茂的莲花,全都枯了,被不断落下的雷电烧得只剩下承载着我的那一朵。莲池里温度烫得惊人,我听见远处有梵音阵阵,但被雷声覆盖着,任由我哭喊,没人能听见。

我只能竭力挣扎,哪怕皮开肉绽,也要从这一片火海中挣脱出去。

又一道雷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有双手挡住了我。

双手合十,掌心有檀木和花草的气味,清清凉凉,似乎瞬间熄灭了我周身的火焰。

然后透过指缝,我看到了一张年轻清俊的脸。

温雅柔和,如水,眉目间却又清冷得仿佛无欲无求一块石头。

他说:阿弥陀佛。恭喜出世,梵天珠。

然后捧着我,他在那片火焰滚滚的莲花池边单膝跪下,双手对着雷音寺的方向,把我奉得很高:弟子素和甄,今日起,便是这枚佛珠的护法罗汉。

后来才知道,那一天,被称做渡劫。

渡的却并不是雷劫,而是一场前前后后纠缠了数千年,乃至还令我历经了一次生死之难的浩劫。

但说不清那劫难究竟是对谁的。

于我,还是于他?

懵懂相伴数百年,依赖上身边的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对于涉世未深的梵天珠来说,尤其如此。

素和甄是个很温和的人,亦是个很睿智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亦带着无法随意走动的我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凡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