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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1279)+番外

后来,昔日身旁那些曾刀口舔血,生死与共的人也一个个死于我手的时候,我仍感觉不到。

再后来,很多人开始渐渐唾骂我助纣为虐,滥杀无辜,谋害忠良的时候,我依旧感觉不到。

直到有一天,他当着我面,以他国细作之名杖毙了我怀孕的妻。

直到有一天,他以通敌卖国、残害忠良之罪屠我满门,株连九族。

直到有一天他在金銮殿前亲手挥刀割下了我的头颅,并命人将我尸身丢入乱葬坑,头颅拿去喂宫墙外游荡的野狗……

我才看清,那洞里原先深不可测,后来逐渐满溢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年少愚忠被凌迟的残骸,是十年光阴被权术玩弄背弃后的嘲笑。

我恨。

但恨意无处宣泄。

区区一只蝼蚁,生是一个乞丐,一头鹰犬,一名走卒。

死是草席卷裹下一具无处安葬无法超生的断头尸。

乱葬坑充斥着我无穷的戾气而成了最凶一处积阴地,滋养一众鬼魅行尸,远近害人无数。世人闻之皆骇然,可笑,却无一分一毫能动摇那高居在金銮殿上,集万千殊荣于一身,将万世辱骂尽数倾倒在我身上的帝王。

恨意无法消。我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死不是死,生不是生。

我入不了轮回。

我苦。

痛苦无人诉。

又是一天在痛苦中煎熬的时候,身旁土地翻涌,戾气滚动,我被一名法力强悍的走尸人从埋骨地驱了出来。

我知道如我这样的尸体落在这类人手里将意味着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冷眼看着这类人去了又来,我的戾气令这地方成了最好的养尸地,他们不停将一具具尸骨从这里翻出,施法,然后驱走。

现如今,我竟也将要成为这些人手里的走尸之一。

我不愿。

死前是走卒,死后我不愿亦成这些以死尸谋取利益的人手中一枚棋。

我拼尽身上所有戾气试图反抗。

奈何,他太强。

最终不得不在他轻言细语中缓缓追随他步伐往前走时,忽然他身形一晃,陡然失去踪影。

我不知是什么令他匆匆遁形。

但并未因此庆幸,因为敏锐嗅到空气中多了比刚为可怕的气息。

那气息来自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

十分格格不入的颜色,在这充斥这死亡的地方,格外鲜明也格外诡异。

这女孩同我死时的年纪差不多大,红色裙子衬得她脸特别白,两只脚也是。

她脚上没穿鞋,只系着两串铃铛,铃铛同她手腕上一串骨链此起彼伏地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说不出的好听,却令整个乱葬坑那些终日游荡的孤魂野魅顷刻不见了踪影。

四下一片寂静。

比死亡更可怕的静。

几乎也要被那些声音撞得失去意识时,我看到她右手提着件东西。

她提着那东西朝我一路过来,然后将它放到我尸体边,垂下头看着我。

铃铛声和骨链的撞击声停止,我听见她说:

“小将军受苦了。”

这句话从她嘴里一出,不知怎的,我突然哭了起来。

眼泪从身旁那东西的眼睛里滚滚而落。

没错,她一路提着朝我走来的那个东西,是我丢失了很久,以为早在野犬口中被嚼成碎片的头颅。

头颅没有破损,只是天长日久,它已变得干瘪。

但眉眼依旧清晰,双目微睁,是我临死前望向那帝王的最后一瞬。

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我死去时一样。

恨到极致便是平静如石。

女孩似察觉到我的情绪,她拍拍我的肩,将头颅摆到了我脖颈上,然后取出针线,一针一针将它重新缝了上去。

边缝她边对我絮絮叨叨,如我母亲尚在时那样,去我不安,予我安稳。

她说,“小将军将星下凡,奈何乱世中被恶瘴所蔽,终未逃过命中一劫,致使陨落。”

“原在死后入轮回可重得造化,奈何死后戾气不散,将这地方变成养尸地,养出恶鬼魍魉为祸四方,令无数无辜者惨遭不幸。是以,被剥去了将星之命,从此断了成人的资格,轮回只能入畜生道。小将军,你可悔么?”

我没回答,只问她:“既然我罪孽深重,姑娘为什么还要为我寻来头颅缝补?”

她笑笑:“因你天真;因你在受人驱使的杀戮中仍心存一线仁慈;因这养尸地是你无心之举,亦是你受尽折磨的炼狱。”

“你知道你的头是怎样从那些野狗嘴里保存下来的么?”然后,她又问我。

我摇头。

她说:“昔日你带兵抗争蛮夷,虽军中粮草已是匮乏,仍坚持开仓放粮,接济了一众逃亡百姓,令他们逃过死劫。攻克雁京城时,亦是你,允了守城太守祈求,在破城之时暗中放了他家百余口人,保忠良血脉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