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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906)+番外

也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错过,因为他死的那天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能经历些什么呢?

我想起朱珠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也只有十八岁。

于是轻轻将面前的画扯下,用水涂乱上面的颜色,再将那抹巴黎蓝揉进手心,慢慢揉慢慢揉,直到它充满了一团团凌乱的褶皱。

每次都是这样。

还差最后一点就画完了。

可是我无法再继续画下去。

我无法完成塞纳河上的巴黎蓝,因为我不知道将它完成之后,我能将它交给谁去看。

“画错了什么?”用力吸进一口烟时,我听见身后有人轻轻问我。

我笑笑,把那卷画布丢到一边:“颜色用错了,画也就废了。”

“颜色用错了么?也许重新调整一下还能补。”

“我不喜欢补。”

这句话说完,她已从我身后绕到了我边上,在我边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拾起那团皱得不成样的画布,一点一点小心展开:“你很浪费,静。如你这样的天才总是对自己的劳作习惯性地浪费,浪费到近乎犯罪。”

“犯罪?”我笑笑。

递给她一支烟,她却选择了我手里的可乐。于是换了罐新的给她,看她用力将拉环扯开,一仰头咕咚咚喝下一大半去,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颇为认真道:“是的,犯罪。”

她穿着件巴黎蓝色的衣裳,衬得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显得格外有些漂亮,跟两年前几乎判若两人,说话的样子也是。

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两年前……

不知不觉来法国竟已有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从未和谁交谈过,也从未记住过谁的脸,时间和交流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亦过着行尸走肉般简单又毫无意义的生活,在巴黎熟悉而陌生的空气里独活着,没有任何羁绊,以此做着遗忘过去的努力。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她。

这个跟我一样来自东方的女孩,穿着一身单薄得可怜的衣裳,带着一脸疲惫和绝望站在我身后,瑟瑟发抖,却又久久凝视着我面前那幅仅仅只打了个轮廓的画。

那一刻我原本想同以往那样收拾东西离开。

但不知为什么,没那么做。

而是继续画着,画了很久,直到她终于踩着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雪慢慢从我身后走开。

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奇怪的巧合,每一次到塞纳河边作画时,我都会在那里碰见她。

她每次都穿着不同的衣裳,但每次衣裳的颜色都是同一种蓝色。

巴黎蓝。

我从没见过这样执著于一种颜色的人,所以不免对她有些好奇,但是从没与她有所交流,我画着我的画,她看着我的画,两年时间就那样一瞬而过,显然,我和她都不是喜欢交流的人。

直到一个月前,我俩才开始了第一次的交谈。

那天几乎是即将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她才出现的。

深夜十二点,西方的圣诞夜,天特别冷,她仍穿着单薄到可怜的外套,在雪地里好像一朵蓝色郁金香,插着裤兜晃晃悠悠走到了我面前。

她说:“早啊。”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于是我道:“早什么?”

她笑笑:“12月25日0点01分,这还不算早,什么样才算早?”

我不由也笑了笑。

“你叫什么?”然后她坐到我身边问我。

“爱新觉罗载静。”

“你姓爱新觉罗?那你老祖宗是溥仪么?”说完她噗的一声笑了,交给我一个用报纸包装着的盒子:“圣诞快乐,爱新觉罗。”

“圣诞快乐,你可以叫我载静。”边说边把包装拆开,打开里头的盒子,我怔了怔。

里头是一副肖像画,画着我的肖像。

她说她是巴黎第一大学艺术系的毕业生。

住处离这里不远,所以时常都会到这里来转转,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用色的感觉,所以日复一日,渐渐把到这里来看我作画当成了一种习惯。

但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偶尔问到的时候,她会笑着跑开,然后买上两支冰激凌回来,我一支她一支,在寒风凌厉的塞纳河边一面打着哆嗦,一边搓着摘去手套的手,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硬得像根棍子般的冰激凌。

后来我便不再问她,因为觉得这样也好。萍水相逢,今天在这个地方,明天我便无法预知自己是否会突然离去,不老不死让我注定成为一只必须不停飘移的风筝,所以与人相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开始叫她巴黎蓝。

她没有反对,看上去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

而后来,生活又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我画画,她看画;我吸烟,她坐在一旁看着我吐出的烟圈,然后喝着我带去的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