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远犹豫了一下，程琛笑起来道：“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剧本改编的似乎很有趣，我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了。”
林遥远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剧本和原著差别并不太大，只是有几个场景改了一下而已，原著里周文生病死在回城的前夜，剧本里让他一直活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后半部分还有他和儿子周解放的冲突，也是重头戏。”
程琛摸了摸下巴道：“也是，观众们对悲剧的接受度远不如大团圆结局来得高。”
林遥远忽然有点奇怪的问道：“这部电影的同名小说并没有在国内出版发行，你怎么会看过？”
程琛耸肩道：“年有次活动时巧遇了方平，他问过我有没有兴趣串这部片子的场，我就抽空专程拜了这本书。”
林遥远迟疑道：“方导只是想邀你串场？”不是主演？
程琛笑着看他一眼，“你别多想，真的只是串场，我从不在一部片子里分饰两角的，这个你该知道啊，你不是我的粉丝吗？”
林遥远抓了抓头发，他当然知道，程琛以前拍过一部分饰两角的片子，杀青后接受访问时他说“总有种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接这种片子，也会是最后一次”。
“啊，你最近不是正好有空吗？方导是想让你串哪个角色？”林遥远忽然惊喜的想到，这样岂不是就能和程琛一起拍戏了？
岂料程琛摇了摇头道：“我刚转了经纪约，完全不想工作。一想到要蘣简沛然挣钱，我就恨不得从此息影退出娱乐圈。”
林遥远好奇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转约到新艺传媒？”
程琛动作很大的摆了一下手道：“你不是要和我讨论你演戏遇到的瓶颈吗？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对林遥远来说，和程琛聊演技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科班出身的专业知识外加丰富的表演经验，还有上天赐予的名为天赋的东西，程琛在表演这个领域，是毋庸置疑的大师。
收货虽然很多，但是究竟怎么表达出被下放十年回到妻儿身边的那种心情，程琛自己也提出了几种不同的设定。
“喜悦和欢欣肯定是有的，俗语说近乡情更怯，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家乡和亲人，尤其是有个从未见面却已经九岁的儿子，所以表现出些微的恐惧不安也合理，还有青春韶华逝的悲凉，从不毛之地忽然回到繁华都市的惆怅……”程琛的语速很慢，认真的想把每一种想法都说出来给林遥远听。
林遥远却越发迷茫了，“那我到底应该如何演出来？那个镜头至多也只有十几秒而已，这数十种情绪不可能在那一瞬间完整的展现吧。”他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是程琛来演的话，也许……就不是难题了。
程琛猜出他的想法，说道：“你说的对，就算是我来演，也不可能十几秒表现出那么复杂的想法。”
林遥远颓然道：“说到底还是不行？”
程琛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刚才说方平是完全按剧本顺序来拍的戏，也就是说周文生的十年都是你已经经历过的，那在这十几秒里，你是什么情绪，周文生就是什么情绪。”
林遥远不明白，“那十年我也只是拍了几场戏……”
“你别忘了，”程琛道，“看电影的观众也只看了你那几场戏，你的那几场戏就是周文生的十年。周文生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高兴还是该惧怕，这都要问问拍过那几场戏的你自己。”
林遥远的思路在一片混沌中猛然间像是捉到了光明，顿时有点豁然开朗，兴奋的站起来道：“所以方导演说‘你才是周文生，你的想法，我又怎么会清楚’！”
“这是方平说的？”程琛有些惊讶，他没有和方平合作过，对方平并不太了解，“看来他还真有点料啊。”
林遥远兴致盎然的要立刻赶回片场继续中断的拍摄，程琛也没挽留他，拿了钱包钥匙和墨镜，说道：“我送你下楼，正好超市买点东西。”
下的电梯里，程琛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金柏奖开始送选影片了，唐启耀给你送的哪一部？”
林遥远有点尴尬道：“《蓬莱双侠》和《冒险的剧》，两部一起。”
程琛讶异的挑了下眉，“不太像唐启耀的风格啊，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想让你雀屏中选了。这劲头，除了当初对他弟弟，还没见他对谁愿意费这种力气。”
林遥远勉强的笑容越发艰涩，程琛却想到了别的事，并没注意到，“说起来唐启辉的周年祭也快要到了，唉，这小孩也蛮可惜的。”
此时电梯到了一层，程琛戴好墨镜先走了出来，林遥远心怀鬼胎的跟在后面，满腹心事偏偏一句不能说。
程琛走了两步忽然察觉出什么来，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林遥远硬是扯了扯嘴角道：“没事，听你提起唐启辉，有点感慨罢了。”
程琛的眼睛藏在墨镜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眼神，可是林遥远莫名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点……同情？
程琛伸出一只手臂半搂着他继续往外走，很明显的挑开话题道：“我突然想吃牛肉羹，你说我是做西湖牛肉羹还是番茄牛肉羹？”
林遥远压根还没反应出什么，顺着答道：“西湖牛肉羹好一点，你胃病还没好。”
两人刚走出自动感应门，程琛忽然愣了一下，拖着林遥远迅速的倒了回。
“怎么了？”林遥远茫然道。
程琛向外张望了下，肃然道：“外面有狗仔，好像拍到你了。”
费了点周折总算离开了程琛家，林遥远马不停蹄的回到了片场，方平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眯起眼睛道：“看样子能重拍回城那场了？”
林遥远用力点了点头，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
副导演嗷嗷的叫了两声，戳着方平的背道：“都快三十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萌！嗷嗷嗷……”还没叫完，被方平一巴掌挥开喝道：“还不通知各部门准备！”
这一次顺利无比的完成了这场戏的拍摄。周文生从绿皮车上跳下来，看着来迎接他的妻儿，目光淡定而温柔，虽然眼睛有些微红，但嘴角却是上扬的。他对生活的怨恨早已在这十年的日日夜夜里消磨的只剩下对重逢的期盼，不惧怕风霜刀剑，更不惧怕岁月的变迁。
林遥远终于明白，坚强又温暖的周文生，就是他赋予这个角色的性格。
方平满意的挥手喊“过”时，扮演童年周解放的那个小演员还在那里抱着林遥远的腰大哭，哭的似乎有点太理所当然……有点刹不住了。
冯莹莹和剧组另外几个姑娘哄了好大一会才把小家伙哄的放开了早就手脚无措的林遥远，几个女人又揶揄了几句男一号才笑哈哈的带着小演员旁边玩耍。
方平特地把林遥远叫过狠狠夸了几句，把林遥远夸得脸都通红才罢休。
晚饭过后，冯莹莹有一场夜戏要拍，林遥远裹了件长款羽绒服坐在旁边围观。这样一拍就到了凌晨一点多，方平刚说了收工，大家正准备把机器简单收一下就休息时，一个坏消息不约而至。
《半生》的重要配角蒋松成两小时前突然脑淤血进了医院。方平和蒋松成是多年的老友，听到消息立刻就要赶医院看望他，林遥远和蒋松成合作的时候受了他很多照顾，当即也跟着一道了。
到了医院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好在抢救的及时，人虽然还昏迷着，照医生说的意思来看，醒过来之后大概会有点腿脚不利索，但也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后面注意着点，后遗症都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天亮，蒋松成也还没醒来，片场那边一群人等着，方平和林遥远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便向蒋宋城的家人道了别离开医院。
路上方平感慨了一阵年龄越来越大身体就越来越差，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此时一夜没睡也疲态尽露，很有些憔悴沧桑的样子。
林遥远劝道：“医生说了蒋老养一阵子就没大碍了，方导你也别太担心。”
方平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开车的副导演插话道：“头儿，蒋老不能进组的话，咱们得尽快找人来接蘣那个角儿啊。现在正是开春时候，老戏骨们手头估计都有场儿，怕是不太好找人呐。”
方平道：“刚在医院我就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档期应该能排的开，而且演技也很拿得出手，不至于被蒋老比下。”
林遥远道：“赵亚勋？”黄金绿叶当然不会被视帝蒋松成比下。
方平却摇了摇头道：“他这两年风头这么劲，恐怕连明年的档都排满了，一定约不到。小林你不是话剧出身的吗？我说的这人你应该很熟，算得上是当代话剧界的泰斗，为人低调不爱浮夸，说他德艺双馨也不为过。”
林遥远不知该接什么好，他对话剧那一挂的人和事都完全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