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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6)

他说:“姑娘,我在这里等人,并不知姑娘进来。姑娘进来了,又不敢贸然出声,所以……”

我诧异:“等人?等什么人?这是我的房间。”

他的表情越来越无辜:“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啊。”

我气结,觉得耳根子越来越烫,刚才进了房,换了衣服,我……他看足全场!

他连忙说:“我不曾看清,亦不曾听清楚……那个……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看起来很是寂寞,没有朋友吗?”

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他就是表情再无辜些,我也非得凶残一次不可了。放他出去,先不说姑姑怎么样。单凭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我也没办法在这里混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无碍旁人也不想与之分享。好吧,就算有时我也想与人倾诉,但我绝对不想以这种方式跟人分享。

更不想分享给一个‘外人’!

听到了大可装听不到,看到了大可以不承认。给我一个台阶下,我放你一条生路也算过的去。

我承认此人有些勇气胆敢问的如此直接,或者干脆说傻里傻气好了,但是他的确成功的把我气的一踏胡涂。

我只要脑子凌乱,行为也会跟着凌乱。脑中仍在天人交战,身体就替我做了决定,手指拈诀,剑形顿显,由虚化实握于手中。

只消我挥一挥手,他马上就会血肉横飞。

但此时他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那双眼睛像是深潭,浮起丝丝波澜亦像带了温软。那抺戏笑收敛而变得端肃,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让我难以言说的探究,面上带了愧疚之色,声音也变得低喑:“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并非是因我举剑,他自始至终都在看我的眼睛。当真是不怕死的吗?

这种目光,让我有些瑟意,却又不愿躲闪。

终究是斩不下去,学了一身武艺又如何,到底做不到像姑姑那般,弹指间就飞灰烟灭的绝然狠辣。

牡丹的眼睛倏然在我眼前晃动不去,那份乞望与焦灼拉住我欲崩断的神经。那与云梅极为相似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我。

她们都如同那些书中的故事描述的一般,跌进瑰丽的男女情萌之中。这是禁忌,是姑姑的逆鳞,怎奈众人皆有心,千防万防,防不得那心动的一霎那!

下不了手,当初助了他,就算事后我又悔又惧,但又如何再忍心毁了他?

挥散了唤剑诀,心下有些索然。既做不到姑姑那样强势,也没有姐妹们那份勇气,实在算是无能的很。

其实我很矛盾,希望被人了解被人认可,但又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觉得很丢脸,心里却又有一种被打碎壳后的痛快。

我别过脸去说:“算了,我当没看见你。”

他说:“朋友贵乎交心,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时的挫败,不代表永远的误解。若是真心以待,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

当真是二愣子,直当不知道多好。方才还说没听清,现在摆明了告诉我你听的很清楚。已经说了当看不见还要怎么样?我好歹也是要面子的![www。wrshu。com]

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有这样的二愣子说的出。还有谁来与我说呢?铜镜永远只真实反映我的那张僵化脸,它只会静静的听永远不会跟我说什么。

我说:“你又懂得什么?”

他说:“我的确什么也不了解,不过倒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微妙。纵然姑娘不苟言笑,也并不代表是冷情冷性之人。不会表达的确容易吃亏,但人情相慰,有时也不需要用嘴。”

我抬起头看他,他向我璀然一笑,有如霁月风光。接着向着我施礼道:“小生朱孝廉,多谢姑娘手下留情,不如由小生来为姑娘执帚探路,做姑娘的朋友如何?”

我愣了:“朋友?”

这词当真让人觉得陌生又亲切。自打我被选作了继承人,朋友这词便与我越来越远。

继承人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要做的事总让我左右为难。她们当我是姑姑的眼耳神意,对我处处回避。我越想与她们接近,她们便越怀疑我的动机。

他的眼睛闪过动人的华光,点点头道:“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增谊,总比你对着镜子喃喃闷语的好。”

我问:“你并不知我是何样的人,为何要与我当朋友?”

他的表情坦坦荡荡:“姑娘外冷内热,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之前在道场,姑娘不是一脚助了在下吗?”

是,不是一臂之力,是一脚之力……不过方才,我踹了他一脚!不过不是为了助他,是因他窥伺到我的“丑态”。

脸一阵发热,顾左右而言它:“你叫朱孝廉?”

他点头说:“我因中了举,所以人称孝廉。久而久之,便都这样叫开了。反正名字不过代号,顺口就好我无所谓的。”

坦然又温和,像是一股春风和煦。这与人相处的第一步,他已经教给我了。旁人叫来习惯,他受之坦然,一来二去便增亲近。

但他又不在我的位置,如何知道我的难处呢?姑姑交托我的事,往往会惹得姐妹们不高兴。我做与不做,都是为难。感觉像是被堵在墙隙里,挣扎来去也没个结果。只得如此,一日又一日。

有心想问他,这样该要怎么办?却又犯了一贯的毛病,话在心里兜兜转,总是做不出。

他问我的名字,我回答他:“我叫芍药。”

他笑了:“牡丹、翠竹、芍药……原来你们都是以花为名,当真是好名字。你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我点点头说:“一直都在这里。方才道场高阶上的蓝衣女子,是我们的姑姑。她很厉害,也并不喜欢外人。”

他说:“之前听牡丹提过。牡丹说,你是姑姑选择的继承人,所以连她们也要听你的,说明你姑姑很看重你。”

“但她们并不喜欢。”原本以为这话说不出,此时却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

他是一个‘外人’无法了解我的难处。但也正是这个‘外人’,无意听到了我的秘密。

那是一种既陌生又亲切的滋味,仿佛‘朋友’这两个字。

第九章

他说:“这是地位带来的落差,因为你得到了长辈的倚重和提携。把你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之上。你不得不因此承担一些长辈交托的工作,诸如管理她们,约束她们,自然冲突也就因此而起。你做这些,并不是错。而因此产生的距离,也正是由于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

我惊愕的瞪着他,似懂非懂。朱孝廉笑了笑说:“简单来说,若拿姑姑比作这里的君王,而你便是她委任的父母官。只要你秉公执法,不挟势欺凌。并仍跟以前一样怀有真诚的态度,仍然可以得到她们的信任与拥护。就算无法如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也能最大消除之间的距离感。”

君王,父母官?似是在书里瞧着过,但对这些称谓不太了解。不过倒是有些体会了,抿了抿唇,突见他显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你看你现在,笑起来多自然。”

我诧异,忙探头向着镜子,根本没什么变化嘛。

本欲向他发作,但看到他浅笑微微,眉峰舒展,一时那残气顿散,好感凭生。话题打开,有时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我们之间的话题,就由君王和父母官开始,既而又问到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告诉我,他本是在自己的书童后夏的陪伴之下赴京赶考的,结果路遇了盗匪,争抢之间就来到一间古刹。他说:“寺庙乃是供奉神佛之地,但寺中却有如此艳丽壁图。山峦起伏,花林妖饶,小楼凭风,远有海域。林中有许多女子,或立或站,或笑或嗔。皆是栩栩如生,我就是被这壁画所吸引。一时神飞,却这般进来了!”

听他的描述,那壁上所绘的,分明就是万花林的全景。竟是在一间寺庙的墙壁之上。万花林,原是画壁之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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