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十四年(202)
林知鹊茫然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忽然,一件东西闯入她的眼帘。
那东西孤零零地放在再无一物的床头柜上。
那是一台老旧的,看不出牌子的银色吹风机。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退后一步,转过身,飞跑着下楼,将窄窄的楼梯踩得吱呀作响,而后她又离开502,哐一下带上了房门,自5楼一路跑到楼底,跑出了单元楼。
小区里的树太过高大茂盛,仰起头,黄昏的天空被遮得断断续续。到处都安安静静。
林知鹊跑到小区门口,门卫老大爷正在发呆。
她诘问道:“你的扇子呢?”
大爷缓缓抬起眼:“什么?”
“我说,你的扇子呢!你刚刚不是在这摇扇子吗?”
“撒子?这么冷的天,摇扇子?你住哪一户的?欸——”
未等大爷说完,她拔腿便走,闯向小区外的街道,走得太急,一脚踩进路上积了污水的凹坑,水花飞溅上她裸露着的脚踝。
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向她鸣起喇叭。
她招手,车子停下,她上车,对司机报了某个宾馆的名字。
司机疑惑地问道:“什么?”
她复述一遍。
“啊?你说以前旧电视台大楼旁边那个?那不是早拆了撒?我拉你去电视台好吧?”
“……拆了?”
“啊对啊,你是外地来的啊?怎么想起去那里?拆了多少年了,新电视台都盖起好久了,就在那块地方。走了啊?”车子起步。
林知鹊失去全身气力,呆呆地任由身子向后靠去。
车子开了许久,她终于说:“……去机场。”
“嗯?”司机望着后视镜里的她。
她小声地、无力地说:“送我去机场。”
“哦,好。美女,你嘴唇好像破了,要不要给你拿点纸巾擦擦?”
她正要开口,嘴唇上便一阵轻微刺痛,确实是破了,是被她自己咬破的。她不答话了,靠着车后座,闭上眼睛,再不去看这座城市的一切。
到了机场,她买了一趟即将起飞的前往华东的航班,逃也似的离开了锦城。
天已完全黑了。窗外的高空黑漆无星。飞行将近三个小时,她紧紧闭着眼睛,试图入睡,不知道是想忘记这一切,还是想重新回到梦中。她好像确实是睡着了,也确实做了一些梦,时断时续,模糊不清,又像是没有睡着,她能清晰感知到身边人在翻飞机刊,感知到空姐在机舱里走动分发饮料。
机轮撞击地面,她睁开眼睛。
广播里传来空姐甜甜的声音: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已经安全抵达华东国际机场,当前室外温度……
这里不是2005。
她跟着人群下了飞机,又跟着人群走出航站楼。
她已无法靠着自己的判断做任何事了。
她站在到达口,接机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驶过她面前。天空好黑好黑。
她揉揉眼睛,眼睛发涩,是紧闭了一路的缘故。
不知要去哪里,逃命一样地回来,却不知要去哪里。
林知鹊解锁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最顶上,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16:46,杜之安来电。
于她来说,距离这个时间点已经过去至少5个月了。
眼下这竟只是6个小时前。
她想起来了,杜之安是打电话来,责问她与杜慎沆瀣一气,要卖了杜家的老房子。
她回拨。
很快便接通了。
“喂?”杜之安的声音。
林知鹊不答。
“喂?……知鹊?你是打电话找我吗?”对面显然有些讶异。
“……是。”她终于说出话来,她的眼睛也干涩,嘴巴也干涩,嘴唇上裂开的地方仍隐隐痛着。
“什么事?你那边……锦城那边……”
“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啊。”
“东江一品?”林知鹊说的是杜慎前两年新购入的常住房产。
“不是,在我自己的工作室这边,今天我没回去。”
“在哪里?把地址发给我。”
“什么?你要做什么?”
未等杜之安再问,林知鹊挂掉了电话,又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她身后的航站楼如此明亮,指引着起飞与降落,她身前的夜又如此黑,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去路。
杜之安终究是给她发来了地址。
她打车前往。
目的地是一栋高档的商住两用公寓楼。楼下的物业管家拦住林知鹊,对她一通盘问,接通了杜之安家里的对讲后,才总算将她放进电梯间。
杜之安满脸戒备地为她打开了门。
她静立在门前。
“怎么了?这么晚,有什么事?”杜之安退后一步,“你,不进来?”
她太恍惚了,她上一次看见杜之安,杜之安还是个14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