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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275)

慕清晏指着针线玉匣中的各色线团,“你看着这些线团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拳头大,最小的那团白线只剩一丁点了,显然罗夫人缝补过不止一件衣裳。可是刚才我们翻找衣柜时,发现剩下的都是些新衣裳,没有一件是缝补过的——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慕家财大气粗,补过的衣裳都丢了!”蔡昭骂道。

慕清晏继续道:“意思是慕东烈离去时,阖宫的珍珠玛瑙翡翠黄金他没取几件,只将所有妻子补过的衣袍都带走了,不舍得留下来——意思是,他们是恩爱夫妻,不是强取豪夺!”

“这么好口才,去编话本子吧!”蔡昭用力挣扎,但口气已经软了不少。

慕清晏又硬托女孩的下巴去看玉笸箩中的那件补了一半的衣袍,“你看这件袍子上的针脚——你也是女子,你来说,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这样的针脚?!”

蔡昭忍不住:“我根本不会女红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雪山客栈那会儿,我衣角上的口子还是你给我补的呢。你现在问这话是故意羞辱我吗?!”

慕清晏一阵心梗,险些气死,“谁指望你做了,我是让你看!针线好坏你看不出来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我在油灯下给你补的衣裳,比之铺子里买来的如何?!”

蔡昭眼神飘了一下。

自己固然是个针线废,但慕清晏之前也没动过针线。便是在黄老峰不思斋,慕正明自己过的简单,但心疼儿子年幼受苦,便尽力在衣食住行上弥补。

五岁之后的慕清晏,根本没穿过需要缝补的衣裳。雪山客栈中应该是他第一次拈针,只不过他手脚伶俐远胜蔡昭,很快就上手了而已。

真论缝纫技术,他这样的新手如何比得过裁缝铺子里吃这碗饭的针线师傅。

于是蔡昭顺口就要说出甲方体验:“那自然是……”

眼见慕清晏危险的目光射来,她立刻改口,“自然是你做的针线好啦,那是你在油灯下辛辛苦苦给我补的啊,我记得当时你手指还被戳到了呢。”

慕清晏长眉舒展,含笑薄嗔:“你知道就好!”

他再指向笸箩中的衣袍,“这针脚绵密细小,匀称服帖,做起来比寻常缝补更费力气。若罗夫人是被强逼在此,她会有这等柔情蜜意,耐心的替慕东烈缝补衣裳么?”

“更别说窗台那处的花草盆栽,从书房的摘记看,应该都是罗夫人亲自料理的。每日浇水,修剪,点肥……这等闲情逸致是一个怨愤不平的女子会有的么?”

蔡昭瞪眼:“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赶紧松开我!”

“没有,还有一句。”慕清晏将女孩紧紧箍在自己怀中,“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北宸六派与我教两百年来龃龉不断,你若是要拿两边之前的恩怨来跟我算账,那我,我,我们……我们怎么办!”说到最后五个字,他脸上满是着急。

蔡昭安静下来,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跟你算账了。”她跟急脾气的同龄女孩不一样,大多时候都是笑语晏晏和和气气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发起脾气来。”她有些疲惫。

慕清晏缓缓松开上臂劲道,“你有脾气就发好了,有我受着呢。”他小心的抚着女孩手臂,“刚才我用劲大了,弄伤你了么。”

蔡昭不愿再说这事:“还好,此处之事先放一放。也不知外头怎么样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慕清晏摸摸她的头,拉她向外走去。

再度经过书房时,两人特意拐了一下神龛。

慕清晏将玉笺婚书压回老祖玉像之下,蔡昭整理好香案供盘,最后一齐向老祖玉像拜了三拜,却是心头茫然,不知该求些什么。

从宫殿正面大门出来,慕清晏转身回望,只见高高的宫阙檐上悬了一面金丝镂刻的玉牌,上书古老字体的‘东耘’二字。

慕清晏心头发堵。曾经多少惊天动地,最终留给后人的也只剩这两字了。

宫殿正门外的玉阶下,顺着拱桥小阶往前是一面玉石照壁,上头刻有鸾凤和鸣的巨大壁画,中心又是一幅八卦地图——这也是他们在这座地宫中看见的最后一幅八卦地图了。

蔡昭叹道:“你之前就觉得这座地宫似乎是想将什么藏起来,却原来不是藏东西,而是藏人。不论是为了困住罗夫人,还是为保护罗夫人,总之慕东烈教主建造这么大的地宫,就是防备有人闯进来。所以,他压根不愿任何人活着出去。”

慕清晏感慨道,“但罗夫人却担心落英谷的家人为了寻找自己而误闯地宫,是以才在各处刻下逃生诀窍。不过,若无慕东烈教主的默许,罗夫人是没有办法刻下这许多八卦地图的。真不明白,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何必闹到要建地宫来成婚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