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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409)

游观月倒抽一口凉气,上官浩男咧嘴嘶了一声,严栩全身僵硬,几乎下不去笔。

唯有慕清晏轻笑起来:“好,好,胡长老终于缓过来了。”

游观月赶紧附和:“对对,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不来点儿狠的辣的,人家还当咱们胡长老的赫赫声名是吹出来的呢。”

吕逢春目中露出深深的恐惧,求饶的话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慕清晏短短瞥了他一眼,“送吕长老上路,利索些。”

吕逢春心知自己性命是不可救了,忍不住哀求道:“教主,我的家小……”

“你放心。”慕清晏负手背立,语气温和,“但凡不再主动闹事的,所有俘获的吕家人我一个也不会动。”

高大的黄铜吊灯垂落下的灯火微微晃动,将他清俊白皙的面庞照的半明半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严栩继续书写,履行秉笔使者的责任。

吕逢春以为自家老少如今都成了慕清晏的阶下囚,然而这只对了一半。

之前攻打藏匿吕氏家小的据点时慕清晏刻意要求部众文火慢炖,不但不急着攻打,甚至不肯接受对方痛快的投降,而是每日在阵外谩骂讥嘲。如此一来,但凡有半分气性的吕家人都会忍耐不住,出来拼命——其中就包括吕逢春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婿和七八个侄儿外甥。

待到杀入据点之日,被擒的吕家人已不剩几个了,且多是妇孺老弱。对于这些人,慕清晏倒是十分仁慈可亲,不但给他们寻好了定居的村落,将来还要分他们田地农具,让他们以后好好做人,善哉善哉。

这个办法既残忍又有效。

严栩评论不出一个字来,毕竟因为吕于二人的叛乱,死了许多忠心耿耿的教众。

一声响雷劈下,外头忽下起轰隆大雨。

上官浩男亲自押解吕逢春出去,即刻赶赴祭仙崖行刑,严栩知道那里必然已经聚集了许多等待观刑的教众。

游观月觑着慕清晏的眼色,上前解开李如心的哑穴。

适才发生的一切李如心看见了也都听见了,她的身躯微微发抖,强自镇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怎么处置我们母子,我无话可说!不过你是教主,一言千金,自己说出去的话可别忘记!”说到最后一句,任谁都看的出她已是色厉内荏。

慕清晏轻叹一声,“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暗暗敬佩聂恒城。”

严栩一愣,怎么转到这话题上了?

游观月和李如心也是一愣。

“比起我那任性妄为的祖父,淡泊无为的父亲,其实聂恒城更佩得上这教主之位。”慕清晏的声音在深夜中响起,清越中带着一抹沙哑。

“仔细想想,我自幼立志反正,拼尽一身的武艺,智谋,心力,全力以赴所对抗的,从来不是聂喆,而是聂恒城——他仅剩的弟子,他留下的威名,还有对他念念不忘的部众。”

他从灯影中走出,年轻白皙的面庞上竟是沧桑,“我虽恨聂氏入骨,但并未让严长老将聂恒城从历代教主名册中去除。聂恒城,依旧是我教无可争辩的第十一代教主。”

李如心满心悲苦,痛不欲生,哭道:“义父,义父……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早?你把我们撇下了,叫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聂恒城是一座雄浑的参天巨塔,落下长长阴影,将身边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他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照他的吩咐行事。大家臣服他,信任他,受他的威慑。

待他一死,犹如巨塔轰然倒塌,暴露在天光中的人们不知所措,犹如行至天地尽头。

本来若是路成南不死,领头担起责来,尚有恢复生气之日,然而……

“堪破了这一点,其实我倒放下一层心事。毕竟,拿聂喆这等人当对手,还拼了个你死我活,委实有些丢人。”慕清晏轻轻苦笑,“于是我便去揣摩聂恒城的为人……”

“你说,你说!”李如心定定的盯着上方的人影,眼中神气既贪婪又向往,要知道她已经十几年没好好听人说起过聂恒城了。

慕清晏道:“聂恒城雄才大略什么的,也不用说了。倒叫我发觉一事……李夫人,你知道么,聂恒城这人,一辈子只中意自己挑选的人。”

“其实他年轻时,碍于人情与拉拢人脉所需,也断断续续收过几个弟子,然而他从没放在心上,也没多少人知道。等羽翼渐成了,他才精挑细选了赵陈韩路四名弟子,从此细心栽培,呵护有加。”

李如心呆呆的,“你什么意思?”

慕清晏自顾说下去,“聂恒城选的这四名弟子,赵天霸是热血暴烈的他自己,陈曙是阴狠狡诈的他自己,韩一粟是骁勇骄悍的自己,还有路成南,是才能卓越仁爱忠厚的他自己。”——甚至可以说,路成南是聂恒城想象中的自己,所以他最器重疼爱路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