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126)

她三倒两绾，并不用假髻加高，让宫人们为淑仪擦身抹粉，细细描妆。

郑观音对待如何打扮上一向很有心得，只是做了主子，便不再亲自动手，只品评别人的手艺，她望着镜中通体换了模样的自己，忽然觉出许多感慨。

——她从前读谢文徽文中所写到的西苑，坐在会稽郡来长安的官船上，对长安充满了向往之情，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嫁到这里看一看盛世繁华，享受一番荣华富贵。

然而这些她如今都得到，甚至服侍的君主并没她预设最差那般暮年垂垂，又或獐头鼠目，心里虽然也快活，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舒心。

大约人总不知足。

南栀今早被圣上训斥，心里总有些患得患失，瞧见郑观音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以为不满意，轻声道：“淑仪的美貌，奴婢以为浓艳一点更明丽。”

郑观音对妆容并无不满之处，圣上许她今日受封，那自然要风光艳丽些，无论是头上沉甸甸的宝石珍珠，还是刺绣繁复的衣裙，她都满意极了。

她随手将主寝内新添的妆台上一对略粉些的耳环给南栀，她又不需要奴婢来反衬自己的美貌，淡淡笑道：“你也打扮打扮，哪有我打扮娇艳，教身边婢女光秃秃的道理。”

……

袁皇后今晨起得颇早，她昨日便听说谢家的那位郎君敲登闻鼓来闹，差点被圣上丢去滚了钉床，泾阳也哭得死去活来，夜里也气，然而今日受嫔妃的朝贺，面上照旧一团和气，不见半点憔悴。

她年少时便不是什么美人，这些年也有些人老珠黄，但是圣上身边受宠的美人已经换了许多面孔，可皇后的权力是永远不会老去的存在。

只要她是圣上的正妻一日，这些女子就须得讨好谄媚她，为着日后大皇子承继君位，她们的命运全攥在太后手中。

蔺惠妃与岑华妃、褚昭仪几人面面相觑，大家几乎都是今上于东宫时所纳的老人，皇帝御极，她们家中从龙有功，本来便不差的世族又凭依皇妃再升一层楼，谢家的这些事情，虽然被圣上轻飘飘地压下去，可根本瞒不住长安里的勋贵王公。

圣上将那位美人金屋藏娇，根本不舍得放出来教人瞧一眼，只听说殿中省的人和六局在拾掇昭阳殿，为新人添置东西，心里不觉都紧。

虽然圣上这一二年待后宫不复往日热情，昔年受宠的老人渐次失宠，宫内甚至没有新生的皇嗣，然而她们地位牢固，又生育皇子，与皇后的关系起码面上都融洽，一个宫人得宠蒙恩，按说不过是寻常事，不该她们吃惊，可这位郑氏未免太狐媚。

圣上若是晚间出来吹一吹风，举目便能见昭阳殿廊下留的灯，继而便能想起挂灯的人，那里是宫中难得有廊楼联接的高大殿宇，十分引人注目。

最终还是王淑妃按捺不住，轻声向袁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请安是否还迟一位。”

袁皇后一瞥她，心下便了然，才人以上才来向她问安，然而圣上教人去洒扫昭阳殿，便不会是才人以下那样简单。

她早知圣上的打算，然而皇帝迟迟不放人，她也不想先说，不过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

“淑妃娘娘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圣人久久未册封，显然那位还不到来仁智殿问安的资格。”

褚昭仪坐在席上，她生育六皇子后体丰怯热，深秋仍手不释扇，笑吟吟道：“这也好，她总随着陛下，占尽雨露，说不得再过一两月，便能为七殿下添一个玩伴。”

王淑妃见她这样说，不觉想要反唇相讥，然而听见袁皇后轻轻咳了一声，便暂且住口。

“圣人自有圣人的主张，你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倒不如去紫宸殿问问陛下的意思。”

她微露一点不悦：“你们出身大家，又都是生养过的人，如何还这样拈酸吃醋，教圣人晓得了难道便会高兴？”

袁皇后早就想过将郑观音赐死，这样的妖女似乎便是向内廷这片湖泊投进的石，搅得人不安宁，然而既然圣上不许，她也暂按下那分不快。

“本宫前些时日见过她，确实是个绝色佳人，年轻么，不怪圣人疼她，”袁皇后笑着道，“她总是要受封的，宫中日月长久，等圣上舍得教你们见，再见也不迟。”

王淑妃却忿忿，她也年轻貌美，即便生育过两子也不减雍容，扭过头去半含酸地挑拨：“和亲的公主生了皇女都不肯册封，她倒会狐媚，谁不知道，若没谢郎君盘妻索妻，只怕不到朝会都不肯见人。”

“慎言，”蔺惠妃瞥了一眼廊下远远站着的安成真姬，垂眼平和道：“圣人最厌她，哪里来的什么皇女。”

今上不念旧情，刻薄寡恩她们早便知，安成真姬实则为藩属国谄媚的贡品，自带了一种异域风情的娇媚，然而因为倚靠皇后，为大皇子说情的缘故，竟然连亲生的女儿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