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285)

他心下了然，因此愈发庆幸，贵妃这时候最要紧，不能生气动怒，圣上既然有心压下去，在紫宸殿内清净几日，想得明白便也重新会待贵妃温和体贴。

其实做夫妻，真相如何哪里会那么要紧，有时候适当痴聋一些，给彼此留一点好印象，比较真到底更重要。

“朕又没被气死，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圣上哂然，气到现在也会饱，并没什么想吃的心思，淡淡道，“朕这几日先不去昭阳殿，她本来便心思敏感，只怕容易讨她的嫌。”

话虽如此，一直放在盒中热着的午膳到底还是端到了圣上的面前，午后，圣上才重新召见外廷的臣子。

仁智殿重新被禁军看守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帝的授意下，谁也不晓得夜里被拖走多少人，大皇子为此还特意入宫，求见了一回圣上，请圣上看在父子夫妻情分上，允准他去见一见母亲。

圣上对这个儿子避而不见，反倒答应了他的请求，允准他去叩头问安。

人说人生四大得意时刻，洞房花烛在即，帝后也有格外的恩赏，可是萧昭徽这些时日却如同惊弓之鸟，除了偶尔与姬妾玩乐消解那份心中的急躁，完全没有任何欢乐的心思。

及至母亲忽然被关押起来，他实在是寻不到主心骨，焦躁半日，还是请求见皇后一面，母子单独说话。

袁皇后前些时日消瘦，近来却因为怀孕的缘故臃肿起来，只是皮肤饱满后，面上的憔悴不改，颧骨上有一点不正常的红，眼中光亮大盛，似乎隐隐藏着骇人的亢奋。

安才人也憔悴，她见了一夜的血，自己也受了牵连，身上伤处都用宫装覆盖，但是也不欲对大皇子多言，拿了一碗药放在旁边，轻声道：“娘娘不肯吃药，说是嘴里发苦，殿下替我劝一劝罢。”

她悄悄退出去，掩住了宫门，平添一份萧瑟。

——如今除却寥寥数名洒扫婢女，仁智殿空荡得有些可怖，近乎无人居住的凄凉。

这远不是皇后该有的规格，萧昭徽默默垂泪，哽咽开口：“阿娘，您这是生了什么病，阿爷是不是要废了您？”

袁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她原先还避着些儿子，现在万念俱灰，也无所谓，轻描淡写道：“你不必这样担心，不过是我又怀了一个，不是什么恶疾。”

萧昭徽对父母失和也早早知晓，不觉惊愕，也有一点尴尬：“您要给我添一个弟弟或妹妹？”

这年纪添一个同父同母的手足实在是滑稽可笑，只是算时日，郑观音专房太久，圣上连年轻的嫔妃都不碰，怎么会和阿娘……

“不是你阿爷的，但他晓得，”袁皇后近乎是安慰，只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你成婚后圣上会给你一个王爵，到时候会将我们母子一并远远流放，派人看守。”

袁皇后缓缓道：“这就是你阿爷的意思，回去同你那位新妇说，等着什么时候郑氏那个贱人的孩子御极……或许都等不到那时候，长安赐一壶毒酒，咱们都得乖乖赴死。”

流放、幽禁这一类的词汇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皇长子而言还太陌生，圣上不将他立为太子，就已经足够教人失落，然而他相比于皇帝的强权太过懦弱，也无法不屈从于掌握一切的君主，只得默默不甘地接受阿爷的补偿。

——即便他没能登上帝位，照旧能做个闲散王爷，山高水远，那就是土皇帝，而他的母亲也不必殉葬，可以用王太后的身份随着前往封地安享晚年，这结果不算太差。

然而今日孃孃给他描述的，却又是另一幅惨淡景象。

这或许与那个孩子有莫大关系，他几乎是跳起来，指责道：“阿娘，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皇后的不守妇道，无疑是最令人震惊的，若他是太子，一定会奋力劝阻，但既然不是，阿爷似乎也不大管，便装聋作哑为好，哪有子女去管父母的事情。

可是阿娘和别人有孕且想着生下来，那就未免太挑战天子的权威。

想到皇帝的独断与专横，都会教人不寒而栗，萧昭徽喃喃道：“难怪阿爷会将仁智殿大肆清理，原来是为这……”

他踱了几步，似乎有些要疯，言辞犀利，不容拒绝的强势忽然有些类似天子：“阿娘，你想想我，想想你将要出世的长孙，这孩子绝对不能留！”

“你是在同谁说话？”

袁皇后心中满是怒气，她被圣上已经伤透了心，如今还要承受儿子的指责：“你觉得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不配与流着萧氏子孙血的你并立在一起称兄道弟？”

她微微冷笑，还有一点旧日仪态的保持：“这样高贵的出身有什么用，他一生下来便要死，你被流放，也一样不会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