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288)

圣上正状似提笔凝思，然而借着灯烛她也能看清楚，那眉宇间的耸起，预示着他的烦躁踟蹰。

她深吸了一口气，行到圣上面前，没有行礼问安，却直直地盯着他看。

圣上若说这样短的时间内全然放下这不能追查的事情，那也不可能，但疾言厉色呵斥，教她出去，当着这些奴婢的面给她没脸难堪，他自问也做不到。

总归是他放在掌心的明珠，教奴婢们知道，怀孕的贵妃被圣上骂了一顿送回昭阳殿，必然得看轻她，那成什么话？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忧郁又有些嗔怨地瞧着他，仿佛他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又无言。

可下一刻，又似乎能滴泪似的楚楚可怜。

仿佛看见那盈盈的泪眼，胸口教她枕过的地方都会痛，那乌泽的长发散在他心口时，是毫无戒备的依赖，彼此挨得最近时心也不设防。

圣上勉强镇定心神，淡淡道：“更深露重，你来这里做什么？”

只这一句话，郑观音敏锐地觉察到圣上的疏远，被自己宽解了一日的心情似乎又差起来，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圣上吵架，一再告诫自己，哭一哭倒没什么，万事都不值得她真生气，只是含嗔带怨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郎君说呢？”

她的眼睛都似精怪一般会说话，圣上闻言一滞，见她扶着腰站着似乎有些受不住，书房里也没有别的奴婢，于是起身过来搀扶她，却被她揽住了腰身，紧紧靠在他心口处，隔衣听取那咚咚有力的心跳。

“怎么今日不回昭阳殿，”她伏在人身前，声音闷闷，一下子就哽咽起来，仿佛泉眼一般，泪落连珠子，“我整整一日，都在等圣人的一句话。”

她仰起头，似乎刻意教他瞧见那皎皎面容上教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心疼的盈盈珠泪，她的声音轻轻，带了嗔怨，叹息一声，都能教人觉得有不知道多少委屈与辛酸：“为什么不肯理我？”

圣上抚触到她犹存温的泪，听她紧紧揽住他低声哀诉，她的美貌与柔弱一向是无往不利的，仿佛只要瞧见她这含情动人的芙蓉面，就能教人凭空生出一阵柔情，便是再怎么冷硬的心肠也教这一阵温柔的风雨吹得和软。

她怀着孩子，除了长了一点匀称的肉，仍旧纤弱教人想要保护纵容，随她怎么高兴都可以。

圣上很想先冷一冷她，省得他这样的脾气就是有心回转，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一气之下也能说出许多不中听的话，这一回必然要叫她知道一点教训，虽然不说重话，轻轻地吓一下也就罢了。

可是她才不管皇帝想不想见她，自顾自地闯到紫宸殿来。

夫妻之间还是要留些颜面的，她来了，便不好拒之门外，既见了人，便不能不听她的哀婉泣诉，不见她梨花带雨的面庞。

圣上略有些局促，然而为免她哭成花脸猫，还是取了方巾，搀扶引导她坐在榻上，捏住她下颚，一点一点为她擦泪。

“朕若不肯理你，你连紫宸殿的正宫门都进不得，”圣上稍稍和软了脾气，温声道，“朕总得知道，你要朕回一句什么？”

郑观音惊愕，他夜宿仁智殿，怎么还能问她？

“论说圣人是没什么话能与我说，”她并不想做妒忌的泼妇大喊大叫，声气细细，然而带了哭腔却不算连贯，“后宫嫔妃都是圣上的，您爱幸哪个，我原都不该有话，可是……”

她今晨已经哭过一回，眼睛还有一点酸涩，如今流泪更快，却轻轻推开他，声音都有些哑，“圣人许我专房擅宠，为什么还要留宿仁智殿？”

那一只纤纤的手握住圣上的掌往身上去覆，似乎是柔媚的撩拨，又似不甘心：“我不够软么，还是不够放得开，没皇后娘娘与圣人有默契？”

她冷静下来早觉不对，然而却总需要郎君一句实处的话，才能够安心，圣上素日最爱与她在榻上调弄风月，或许仁智殿中有什么教圣上生气的地方，关乎哪里她暂且不知道，与女色挂钩，便也多了几分胡搅蛮缠的旖旎可爱。

那双眼盛了天底下最多的泪珠，天生又是来克他的，圣上面上微微有些不悦，但也分不清，是因为恼怒她插手仁智殿的事情多一些，还是因为自己这样软化的态度而生气。

“胡说些什么，仔细孩子听去！”

圣上轻轻斥责了郑观音一声，手也规规矩矩停留在她腰腹，担心她哭得久动胎气，淡淡道：“难道不正遂你的心意？”

“遂我的心意？”郑观音被圣上的反问弄得一懵，气极反笑，挣脱他道，“我为什么要盼着圣人留寝别处？”

皇帝坦然处之，耐心与她说明，她岂会是暗中不通情理之人，然而她才一进来，圣上待她却是如此模样，仿佛论起君臣，与她疏离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