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301)

圣上望了望她小腹，柔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叫外人知道，传位诏书一共有两道，朕还没盖印，只是国赖长君，都不是咱们的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你届时要生育，即便是个男孩子，身体虚弱，寡母幼子，也抵挡不住虎视眈眈的宗室，不如与外人，无论是谁继位，都册立你做太后，好歹暂时全了音音的性命。”

郑观音惊愕，圣上什么时候想到这上面去，只是她又说不出更多来，只点点头：“我知道，郎君，你别说了。”

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圣人这样的打算虽好，可是万一皇帝猝然山陵崩，新君怎么能容许她们母子活下去，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可这也无可奈何，谁能保得住谁一辈子呢。

“朕听说华妃这两日操劳过度，生病了？”

圣上替她耐心擦拭眼泪，玩笑道：“好姑娘，榻上也得这样，朕最喜欢你这样梨花带雨似的娇怯，又不敢反抗。”

郑观音才不理会他插科打诨，勉强道：“华妃告假听说是劳怯的先兆，不能教人靠近的，所以我就教淑妃分管一点事情，她为人虽然跋扈，但也不太坏，不过帮衬着做些琐事，剩下的仍是我看着。”

圣上轻缓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淑妃就是那个样子，有些人坏得浅显，反而教人放心。”

“一会儿你教神策军从他们知道的地方入宫，只说是禁军巡查，埋伏一些在昭阳殿里，”圣上徐徐道，“再把华妃传过来，若真的身上不痛快，你让太医仔细照料她，自己离远些，劳怯不是小病。”

郑观音点点头，她在小事情上吃醋，大事上却不糊涂，非得致皇帝的嫔妃儿女于死地，提议道：“把淑妃、褚昭仪、武宁还有咸平他们几个都请过来罢？”

圣上却摇头：“这倒不必，也未必有什么大事，宫里先自乱阵脚，那成什么，音音，朕的话还没说完。”

“华妃若是拒召，又或者装病，”圣上的语气里藏了些嗜杀前的沉凝，“那就教神策军料理了她，不许立第三子。”

郑观音被圣上语气里的杀意所骇，心下了然，轻声道：“那么另外一道诏书，是谁？”

皇家的儿子有多少都不会嫌多，圣上子嗣也曾繁荣，自有她后逐渐凋零，国赖长君，三皇子必然被视为新君候选人之一，可是再往下，淑妃的五皇子与褚昭仪的六皇子，不知道皇帝会更属意谁。

圣上不言语，却在她掌心写了一个“七”。

郑观音同七皇子萧昭文的关系一向不错，可是她却摇头：“圣人，他身体孱弱，只怕不能……”

圣上却深深瞧她一眼，怜爱道：“音音，朕有朕的道理，总是为了你好，你照料好自己同朕的骨肉，也就成了。”

他见郑观音目中珠泪盈盈，反倒笑了：“说起来朕不过也就是年纪上来，容易操心，多疑敏感，和你乱嘱咐几句，未必用得上，皇后终究不比当年了。”

传位这样的大事，皇帝不可能不再三考虑，郑观音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再说什么储君的事情，她虽然觉得皇后已经没有起码先掌控长安的本事，可是教圣上这样临终托孤似的嘱咐也有些担忧起来。

她环住圣上的腰身，显怀的腹部贴在圣上的玉带处，教圣上语气都柔和：“怎么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将来朕说不定还要亲征，会被宗室造反，这种预先留后路的事情多着呢，音音，你要做皇后，不能每一回都哭，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打趣道：“做太后难道不舒服，想睡哪个就睡哪个，朕又管不到，以后你再也不必讨好郎君，笑一笑，好不好？”

圣上不是不在意，只是现在说起那些来却教人愈发气得心口疼：“后世人说起，音音教父子二人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岂不得意？”

“嘱咐就嘱咐好了，这种不要脸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郑观音伏在他怀里，哽咽道，“我没有郎君，还怎么活得下去，我不值得圣人这样做。”

“谁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即便一国之君不在，明日的朝阳也会照常升起，”圣上浅浅亲了她的青丝，“音音怎么不值，世间万事万物，唯有你是最珍贵的，在朕心里，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值得的姑娘。”

“国朝的嫔妃都会殉葬，若是真有别的皇子宗室做了皇帝，”郑观音哭出声来，“想来只有我是心甘情愿。”

“我从没想着教你殉葬，万一将来是寿终正寝，你也不要做任何傻事。”

圣上抚她的发，他一向心肠最硬，其实这些话说给她，完全也是为了预防不测，顺便教她的心软些，哪里就生离死别起来了，于是啄了啄她的眼泪，低声道：“音音，别这样瞧不起你郎君，我年少的时候被俘，和尸体共枕，都没这样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