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321)

“我知道，”她才有些气消，瞥了他一眼，“郎君忍我这数月，大约也不愿意多忍几回。”

圣上莞尔，轻轻啄她额头：“没有旁人，朕陪着也一样，左右也没几日了，朕免了之后早朝，专心陪着你，谁也不会说什么。”

郑观音虽然依赖圣上，但也不至于要他为了自己辍朝，一时收敛嬉闹神情，摇头道：“不成不成，宫中这么多人看护我一个，哪里就少了圣上一个，有要紧事便去忙，说得好像我生孩子，圣人能帮忙一样。”

朝堂上的事情他能做主，女人生孩子也就只能等着，他是能替她生，还是能接生？

圣上从前也是这般想，这本来就是无用功，妃嫔生子，论功行赏是少不了的，可也没必要教皇帝为此耽搁数个时辰乃至几日。

但轮到她身上，他才知晓，这理智与情感，总要有一个败下去。

他这几夜愈发睡不成，别说枕着匕首，就是枕经书都不可能睡得熟，坦然道：“音音，朕今日早朝的时候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只知道御史大夫和郑尚书在吵。”

郑观音莞尔，明知故问道：“教朝臣们知道早晚要怄死，那圣人心里惦记什么呢？”

“朕想你是知道朕早起视朝的，万一突然发动，你又不肯来寻朕，”圣上叹气道，“一想到这，恨不得立刻教人去问你的消息，哪有心思听人聒噪？”

“我才没这么懂事呢，圣人以后别焦心，”郑观音抚着腹部，和圣上开玩笑道：“我倒是觉得，孩子要是懂事些，就该趁着这个时候出来才对，没瞧见他爷娘都快被吓得吃不下睡不着么？”

圣上倚着榻瞧她，今夜倒是没有胎动，笑着轻斥：“孩子知道什么，他这时候都睡着了，何必扰他，不就十几日么，朕与你难道熬不住？”

郑观音歇足了，也有些想要催促圣上起身的意思，“郎君扶我回去罢，葡萄架下听相思，难道还听不够么？”

圣上原本还想摘几枚酸葡萄与她尝，听人说第一年结的果子总是格外酸的，但是她近来却对水果没什么兴趣，于是作罢，轻轻托她起身，商议道：“郑氏一直有心笼络你，虽说亲戚远些，但有了君臣的名分在，她们照拂你也不敢不尽心竭力。”

郑观音以为有理，正欲应答圣上的话，忽而定住不前，面色肃凝。

“怎么了，音音不喜欢？”

圣上以为郑观音与郑氏有什么纠葛他不曾知道，才想主动低头，道个错儿扶她进去，预备将话题扯到今夜读什么故事上，却被她死死攥住衣袖，那惊慌神情，不似为这，不觉心头一凛。

“郎君，我似乎羊水破了……”

郑观音方才只以为是孩子顽皮，踢得人痛，但现在却清晰感知到涓涓细流，正在缓慢蜿蜒而下，虽说千盼万盼，却怕得很，心跳砰砰，催促道：“快请稳婆与太医来！”

圣上还是头一回这样为自己儿女的降生害怕，他也吃惊，但是手上的力气还没失，立刻将郑观音打横抱起，放到早已经布置好的产房里去。

沉寂的昭阳殿瞬间因为这消息沸腾起来，预备伺候圣上贵妃安寝的宫人内侍一惊，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虽说进出匆匆，但并不嘈杂惹人心慌。

虽说她刚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昭阳殿就已经演练过，侍女们也知道如何引导贵妃放松，可郑观音躺到榻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掉了一颗眼泪在枕上，望着圣上坚毅的面容，怯怯道：“郎君，我有些怕。”

怎么说生，就这样生了呢？

“音音往好些想，今夜若是顺利，坐月子也正是适宜气候，咱们进了腊月，咱们的孩子出百日，更能吃热腾腾的锅子，”圣上专拣她孕中盼望的说，凝思细想，吩咐内侍道，“娘子平日爱吃的菜肴糕点，置办些过来，不用管什么忌口，生育是气力活，你初孕难免艰难，趁着不痛多吃些，攒着力气。”

他召过稳婆，知道这时候生产得有力气才是正理，音音听从医嘱，怕生育艰难，平素用膳吃的极少，宫缩又渐多，愈发清淡饮食，这时节还管什么忌口不忌口的事情，但凡她喜欢的通通都成。

待命的稳婆与太医已经赶过来，宫中嫔御太少，为着贵妃生产用人方便，他们索性住在最近的宫室轮值，过来得极快，但是圣上却不愿意走，握着她的手，希冀将那份力气传递给她，语气轻而坚定：“音音，朕就留在这里陪着你，你只管一会儿听她们的，好好生产。”

郑观音方才枕在榻上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要一个人，又疼又心里难过，但逐渐适应那种疼痛，又见圣上身后许多人，感受他的担忧与关切，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为难道：“圣人先出去罢，这里没有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