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339)

——那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的少年时期，天真纯洁，或许是有些幼稚，而是从容自信的活力，比任何秘方都有用。

当然这并不影响她觉得这身独一无二的礼服太沉重了。

先帝对温淑仪有私心，外加国力微弱，册封先太后的典礼便不是那样隆重，而皇帝册封袁后，是伴随着御极，不算是她独有的荣光。

正副使者携皇帝命中书舍人拟的册文来见郑皇后，焚香设案，引她再拜宣读。

“门下。朕承七圣之烈。抚九有之师。永惟正心而修身。盖将明内而齐外。考关睢之美。冠四始以居先。观思齐之贤。列正雅而为大。伊欲美于风化。必有御于家邦。敷求懿德之良。诞告治朝之听。

贵妃郑氏。柔明婉淑。谦慎持。身位极元妃。德冠宫壸。有进贤逮下之志。无险诐私谒之心。越自缵承。祗服内职。夙夜匪懈。嫔御式从。属长秋之久虚。致大臣之恳请。远稽东汉。近考祥符。质古参今。具存典册。宜隆位号。以正坤仪。于戏。上以承宗庙社稷之灵。下以慰群生华夷之望。惟忧勤而罔怠。则可以辅佐于壸彝。惟警诫而弗忘。则可以化成于妇道。勉隆甚盛之德。永底无穷之休。可立为皇后。”【2】

郑观音听见那册文，朗声谢恩，心似乎也随着这肃穆的环境，慢慢也静了，她起身后，要乘坐新的辇，同皇帝一道受贺。

——据礼部的人说，本来是长安之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来参拜皇后，太极殿当然容得下，但是郑皇后希望能受数十属国使节的参拜，那就有些不雅的拥挤，是以在太极殿后，皇帝会同她一并登长安城墙，受酋长、民众的拜贺。

她对于这一日期盼许久，梦想成真，难免有些忐忑。

深青色的华服缓缓移过那丛立的朱紫，踏上太极殿刺绣柔软的宽阔红毯，她目不斜视，却也知道这些笔直如松的臣子未必个个真心。

或许是同她争宠嫔妃的母家，或许是不赞同她独占君恩的臣子，又或者希冀谄媚未来的皇后，投入郑氏门下的投机者。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从前的皇后并没这份荣耀，即便是君主迎娶元妻，同见大臣也没什么相干，圣上却有意为她加上。

他在等候她一同升座，似乎想着迎一迎她似的，待她行礼问安后，候她近前，便握住了她的手，受臣子恭贺。

她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下面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然而一旦坐到象征君权的位置上，却又分外地坦然。

不是不激动，而是那忽然滋生的野心教人觉得，这地方本来就该属于她的。

“音音，觉得高兴么？”圣上平和的声音与温暖的手掌，都给予她安心的力量，“你瞧，做孤家寡人是多教人向往的事情，从不需要人可怜。”

除非从这位置跌下去，粉身碎骨，但那也是成王败寇，一切应得。

郑观音坐在这里，仿佛高居九重莲台之上，她知道，自己日后所到之处，大约都是和蔼可亲的笑脸，包括尚在襁褓的皇太子，然而这样的位置似乎也同样教会她如何分辨一个人的心。

人长大后总是要面对各色面具，手中的权力足以教人讨好畏惧，这就足够了。

圣上待臣子参拜结束后，携她一同往长安城墙。

这座古老且繁华的都城作为帝国的权力中心，是多少士人胡族的圣|地，吸引了无数野心勃勃的入侵者或虔诚的信徒到来，她站在城楼上，瞧见那些与汉人完全不同的君主、国王、酋长，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小心翼翼仰望帝后，又是别样的感慨。

中原王朝在向他们炫耀难以想象的刺绣、礼仪与国力，但是他们又何尝不是圣上在向她展示，她到底嫁了一位怎样的夫君。

异国的使节以争睹帝后的风采为荣耀，或流利或笨拙地说着汉话。

天下之巅，莫过于此，郑观音觉得自己的兴奋太过，近乎怅然的平静。

她呼吸着长安三月微润的空气，心境却是从未有过的开阔。

郑皇后赐他们平身，却并不觉得累，反而提议与圣上走一走。

皇帝虽说穿着这冕服也觉很沉重，但是这一日银钱流水般的花出去，他都不觉得可惜，也并不吝啬满足妻子这小小的愿望，吩咐内侍去做。

原本庄肃盛大的场面渐渐只剩他们两人，各国的酋长使节不是和内侍官员们一道远远跟随，便是目送帝后远行。

郑观音低头见他仍牵着她的手，像是平日走在晚风里消食那样温柔，不觉也笑，低声道：“郎君，我当真开心极了。”

其实她晓得，后面还有一些事情的，比如她要见内外命妇，还要见那几位小辈，但是她现在就想任性地同皇帝两个人走一走，哪怕是穿着这样重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