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69)

但她又不能不回宫，走回去那还不如要她的命。

她闷闷低头，愈发靠近了几分，谢过他，轻声细语：“奴婢知道错了，您别丢下奴婢。”

圣上见她这样，对同她往书摊首饰铺游玩的兴致彻底打消，想起宫人说她晚间郁郁少食，淡淡道：“我哪里有许多空闲，随便寻个摊子，吃碗面就罢了。”

走这样远，只为在路边摊吃碗面，郑观音几乎要被他一句话气住，要吃面的话，宫里什么没有，他要吃东西，宫里面不吃，西苑也不尝尝，反而要大费周章，吃路边小摊。

郑观音默默走在他身后，那一点出来游玩的喜悦已经被方才的丢人和气恼冲得一点不剩。

圣上在面摊坐定，见她气鼓鼓地站在后面，也不晓得怎么侍奉，也不会毫不客气地坐下同吃。

简直别扭至极。

“都坐下一道吃罢，”圣上见面摊的生意也渐寥落，随口对万忠道：“你们夜里也辛苦。”

万忠服侍皇帝这样久，即便是在军中，也不曾与皇帝同桌而食，他笑眯眯道：“奴婢谢过相公的恩典。”

郑观音随在万忠的后面也敷衍地行了一个礼，随他去坐下吃面，牵动那块酸痛，仍然蹙眉。

观主作为主人，固然体贴恤下，她也不是不感动，只是不多。

他还当真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折腾她去了半条命，随便吃碗面就打发了。

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个不大虔诚的道士，十分有闲暇追捧这些魏晋风流的率性天真。

万忠见随行的人已经占了小面摊大半的位置，心中满意，笑着劝郑观音止住，“奴婢们年纪大，实在是有些遭不住，可观主身边不能没有人服侍。”

郑观音瞧得出他们面上疲惫并非作伪，正好也想着同观主说几句话，将他们的关系说得分明，硬着头皮遂了他的提议。

这一桌客人要的量大，即便稍微有些不合理的讲究，摊主看在钱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包容忍耐。

圣上瞧她还有些气鼓鼓的羞恼，不觉莞尔：“什么也没碰到，又不会从此要挟，你气什么？”

她最初确实有过一点这样的顾虑，观主有了第一次，以后再行此举，更是稀松平常，然而他总归不是街上鱼肉乡里的恶霸，反倒是她的主子，要认真轻薄起来，自己哪里能反抗。

“观主当真如是想？”

她粲然一笑，面容恰被升空的铁花映亮。

“自然，难道教你倒在地上，我便有颜面？”

他含笑道：“难不成救了落水跳崖的女子，也是坏了人家的名节，一定要娶她？”

郑观音稍稍放心，莞尔道：“确实不必。”

圣上不喜欢随身佩着沉甸甸的钱，随口唤了背着铜钱的万祥过来，握着粗劣杯盏，吩咐道：“一会儿便随着她。”

从前也有不少男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甘心千金博一笑，能教道士动心，郑观音不是不得意，不过既然这人又不会有做她夫君的可能，倒不必这样，反像是欠了人情。

“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奴婢每月也有月例，”郑观音放低了声音，道：“财不外露，这大喇喇的一口袋，您真是不怕贼惦记。”

“是么，贼不惦记，反倒奇怪，”圣上笑吟吟道，“还是惦记为好，权教你做一日管家婆，随意些就是。”

郑观音很少见他有这样一番歪理，好在也不要她背着钱麻烦，索性应承下来，起身寻了摊主要热水和巾帕等物。

摊主早瞥见她美貌，切菜时险些伤手，见她颇受主君宠爱，满脸堆笑送过来，道：“娘子当真贤惠，这位相公有您贴身服侍，想来十分称心如意。”

郑观音倒不理会这些奉承话，懒得解释，冷着脸不搭话，问询过价格，心算了才向万祥讨钱，清点完交付。

大户人家刚飞上枝头的女婢难免有这些傲慢的毛病，反倒是这主君待人随和，见她算钱仔细，还笑着叮嘱她：“何必这样仔细，说不得一会儿还要些什么，粗略着给多些就是了。”

而后同他取笑：“她在家里娇惯，出来才肯这样装一装，哪里贤惠了。”

郑观音好心，到底身份有别，忍住没有白他一眼，柔声细语道：“奴婢省得，这毕竟是观主的钱，您做主就是。”

她交付了钱便挽了衣袖，前去端面分给随行内侍，万忠怕圣上不悦，偷觑天子神色。

然而圣上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目光里似乎含着笑，神色怡然，完全不觉得受了冷落。

等她拿了最后一碗面忍痛坐下，圣上才开口，平淡语调中似有取笑：“年轻便是这一点好。”

她这时节胆子算大，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道：“年轻便容易贫苦，有许多穷酸习性，若不是观主拦着，我还想讲几句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