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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124)+番外

作者: 江行云 阅读记录

他垂头笑了一下,然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们下火车的地方是县城,还要乘两个小时的公交到七河村去。车上人不多,萧过和南灼一起坐在最后一排,南灼嘴里含着块奶糖,靠着窗很安静地坐。

路面逐渐变得颠簸,一望无际的山丘和原野在冬季里被覆上青黄,其间河水熠粼蕴光。天空蓝得令人驰往,薄云漂浮聚散,被午后的阳光照亮。

七河村就要到了。

南灼身体里有根紧绷的弦,揪着五脏六腑,就要断了。

七河村,那是他的生命之初,罪恶源头,噩梦伊始。越靠近那里,他天性中模糊不清的那一部分——被南宏祖夸赞“很好”的那一部分——就越躁郁不安,他这次下定决心带萧过到七河村去,就是要给这个人看他最不值得靠近的一面。

然后呢?

南灼这样问自己。

如果萧过选择疏远他呢?

率直单纯的少年,理应拥有比他更好的选择。陈芳一说同性恋并不是问题,但抛开性别,他这个人呢?他可以正视他对萧过日渐清晰的心思,但有心思就一定有结果吗?南灼不怕一个人颓然的坚持,可是他放不开手,尝到了甜的孩子再也吃不了苦,这甜是萧过给的,他还要这个人。

“萧过,”他低喃着细碎的语言,“我害怕。”

“怎么了?”萧过立刻俯身过来,问,“害怕什么?”

南灼紧闭着双唇,萧过叫他:“南灼?”

南灼脸色苍白,他说:“我害怕。”

“南灼,”萧过略微低沉的声音奇异地突兀在汽车轰鸣中,他说,“南灼,看着我。”

少年的手掌已经宽厚有力,伸过去很轻地捏了捏南灼的下巴。南灼转过脸,萧过问:“害怕什么?”

阳光透过南灼脑后的玻璃,将他的脸匿在阴影里。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说:“其实我回七河村不是去旅游。”

萧过问:“那是去干什么?”

“祭奠,”南灼说,“祭奠我弟弟......还有我姑姑。之前没和你说清楚,把你骗来了,”他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啊。”

这事萧过以前不知道,但他摇了下头,说:“没关系。”

南灼说:“七河村其实很穷的,那里什么也没有,人可能也不剩几个了。我在那里长到十岁,每天就是和我弟弟满山遍野地跑着玩,没有念过任何书。”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弟弟叫南炎,比我小十二分钟,我们本来应该做什么都在一起的,但是,他先走了。”

糖已经吃完了,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萧过的袖口。他还想说下去,但车停了下来,七河村已经到了。

野草一望无际,都长到了半人高,转着头看过去,视线里都是萎靡的浅黄。南灼带着萧过走上崎岖不平的乡村土路,一路上经过了几处平房,都没有住着人,这六七年间发展了太多,改变了太多,七河村的人都想往外走,没什么人自愿留在这里。

人迹罕见的荒野村落,寂静得瘆人,两个人一直走到房屋更密集的地方才看见了炊烟。他们从一户人家面前走过去,南灼侧脸看了一眼,说:“这家人生了对兄弟,和我和南炎年纪差不多,当年见了面就拿石头仍我们。但他们的奶奶人好,总是给我们吃的。”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讲,把自己的过去摊开在萧过面前。他在认识文字之前先懂得了什么是三餐温饱和罂。。粟提纯,父母的完全缺失和姑姑的毒。。瘾被他说得很轻松,逐渐拼凑出一幅残谬的童年。他还说起父亲是罪犯的事实,他和弟弟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这口井,”他指向前面不远处,手指尖在阳光下显出温存的光泽,“我姑姑说我妈妈,我的生母,在怀着我和南炎的时候每天都坐在那上面,没人知道她在看向哪里。她可能是天生痴傻,也可能是在顺着水漂到七河村的过程中被夺去了神智。”

院门半掩,南灼伸手推开了,吱呀声唤出了从来不曾被尘封的记忆。时隔七年,他仍然能看见南秀娟抓着针管坐在躺椅上的场景,瘦骨嶙峋的肢体被老鼠咬得残破不堪。

但南灼并不感到恐惧,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感到很饥饿。

“当时我和南炎差点活活饿死,幸亏没吃老鼠肉。”他笑了笑,带着萧过跨进院子,说:“然后,我爸就回来啦。”

屋子里落满了灰,蜘蛛网挂在每一个角落,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满目遗疮,这就是南灼长大的地方。

这个地方无论怎么收拾都不可能住人了,但好在两个人背包里装的都是厚衣服,露天睡一晚也不怕。南灼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一个遍,那年夏天他用来给南炎扇风的扇子还放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