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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个晨昏(100)

“那个是我奶奶,就当见过了。”

梁暮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张晨星把手机放到桌上,轻声一句:“我没事。”

兵荒马乱的那么多年,奶奶成了压倒她向往美好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恨过、疑惑过,可人走的时候轻飘飘的,连答案都来不及问。还好有那么两句尚算温暖的话,在最后的时刻将一切一笔勾销。

张晨星觉得自己很麻木,奶奶去世了,她的书店还是正常开业,好像这一切跟她没什么关系。而她,坐在冬日书店里,手里放着那本《花间集》。

是父亲修复过的《花间集》。

她一页一页的翻看,企图寻找父亲的痕迹,可她注定找不到。父亲曾说:“真正的修书人,是在还原书,而摒弃任何个人色彩。”

“一个成功的修书人,只会被人看到作品,而永远不会被人记住名字。”

“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人,经历世间一切喜怒哀乐,但在修书的时候,我们没有感情。”

可张晨星却在这本书上,看到父亲留给她的痕迹。

朱兰的电话来得突然。

张晨星接起,听到她通知她奶奶去世的事,在最后问了一句:“你肯定知道了吧?毕竟你马爷爷也在这家养老院。”

“你奶奶走了,咱们的帐也该算算了。”

张晨星径直挂断电话,她讨厌朱兰。老人总说恶人自有天收,可朱兰过得自在。她自己不开心,全世界就要陪葬;她开心,又见不得别人开心。

只是那个手炉,张晨星惦记着。她不想父亲的遗物落在朱兰手里。

梁暮回来的时候肩上夹带一片雪花,扯着张晨星手把她拉到门口:“下雪了。”

如果这也算得上雪的话。

从天上飘下来几片雪,落在墙上地上就不见了,世界湿漉漉的。

“你是北方人。”张晨星说。她有点好奇,一个见过北方大雪的人竟然会因为古城下这一场存不住的雪而兴奋。

梁暮听出张晨星的嘲讽,哈哈笑了两声。

“关门,走,去看雪。”

“哪里?”

梁暮对张晨星眨眨眼,拉着她的手走出巷子,开车载她向城外开。

这条路张晨星很熟,一直向前开,开过那条窄仄的小路就到了山脚下。再往上爬,是她修行的寺庙。

两个人在夜晚的山间行走,梁暮打着手电照亮。亮光跳动中,想起张晨星和人贩子走在那条山脊上,无惧无畏。

“要爬到哪?”张晨星问他。

“到山顶。山顶有积雪,运气好的话。”

“的确是有。”

“累的话我背你。”梁暮说。

张晨星微微皱眉,觉得梁暮有那么小瞧她,脚步加快,将梁暮甩在身后。梁暮岂能服输,几步追上她。两个人开始较劲,在黑夜的山林里疾行。偶有动物的叫声,张晨星也不害怕,步频丝毫不变。

越向上,积雪越多,雪片越大。

经过的树枝被身体刮擦,落下一团雪在头顶,两个人都不太在意,当他们察觉到更深的寒意,抬起头来,发现竟已到达山顶。

极目望去,是山连着山,山顶的积雪像到了另一个人间。张晨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下雪的这一天,爬到山顶,成为这座古城里第一个看到积雪的人。

这一刻,让她觉得她不再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她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说点什么。”梁暮对她说。

雪下得愈发的大,张晨星抬起头,让雪花落到她脸上。她说:“希望奶奶走的时候,没有特别痛苦。”

张晨星想,她最恨奶奶的那一年是十九岁。那时她太年轻了,熬不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阴暗的瞬间,希望老人不得善终。每当她和奶奶在古城相遇,她总会别过脸去,不肯多看她一眼。

可今天,当她真的去世了,张晨星想到的竟都是她的好。是父亲健在时,她也把她捧在手心里过。后来那些痛苦的记忆消失了,不重要了。

死亡能让人原谅一切。

梁暮把张晨星抱进怀里,让她的脸贴在他衣服上,帮她挡住她的脆弱。哪怕是在黑夜里,那些脆弱不值一提。张晨星在颤抖,梁暮脱下大衣裹住她。

下山的时候已近???凌晨,梁暮要被冻透了。

常年温度高于张晨星的手冰凉凉。张晨星几次想把衣服还给他都被他拒绝,牙齿打颤地说:“我火力壮。”

到了车上开了空调,手冷的快没知觉,根本没法开车。

张晨星拉过他的手,学他每天的样子,将他的手塞进衣服里,贴着肌肤温暖他。梁暮怕她着凉,欲将手撤过去,被她死死按住。

肌肤接触梁暮冰凉的手,霎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梁暮不敢乱动,姿势别扭的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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