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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101)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无数次地想问大殿里的菩萨。

“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想要忘记他。可是,他来以后,把一切全都毁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过新的人生,哪怕只有在心里,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了。为什么不可以?”

眼眶太热了,郁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揉。鼻腔里也有热流,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却有些喑哑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忘记他。难道,因为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人,我就不配拥有新的生活吗?那我要怎么办才可以?”

“有哪一个神明可以帮帮我?”他颓然坐在床上,通红的双眼生生地望着曾砚昭,“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无边的苦海,一叶扁舟,要摇摇荡荡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尽头?直到郁弭的发问,曾砚昭才猛然间意识到使自己混沌的是什么。

他明明知道“回头是岸”的道理,偏偏还是难以躲过执念的劫。

不甘心,还是很不甘心。

而郁弭口中的放下,仿佛变成了他们都得要放下。

曾砚昭回到郁弭的面前,跪下来,把手轻轻地放在他冰凉的膝盖上。

他的手心很热,郁弭怔了怔,看向他,无力地说:“对不起。”

曾砚昭的心像是被一枚针挑弄,他分不清痒或刺痛。

“是我该说抱歉。”他摩挲着郁弭的膝头,“我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你,不再让你寂寞的。”

闻言,郁弭委屈地抿起了嘴巴。他拉住曾砚昭的手,紧紧握着。

这力道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怨怼,曾砚昭感受着他指节的力气,嘴角扯起一个宽慰的笑容,说:“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希望都过去了。”他嗫嚅道。

曾砚昭擦掉他的眼泪,点点头,说:“那就,都过去了。”

郁弭是因为在寺里受了气,落下气话以后离开的。曾砚昭出门时请了假,在外面过了一夜,眼看着半天时间又要过去,他得回寺里一趟。

当他把这决定告诉郁弭,后者满脸的不情愿,既是无颜再面对寺里的师父、师兄们,也是咽不下那口气。

曾砚昭看他生莫舒云的气,也在意寺里对他另眼看待,不由得觉得,他平时虽然喜欢委曲求全,心底还是有些意气在的。

中午,二人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家烧卤店吃简餐。

郁弭闷闷不乐,不愿意和曾砚昭一起回常觉寺,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曾砚昭哪怕是为了工作的缘故,也是一定要回去的。

“你捐给寺里的钱,要或不要,住持最后会定夺。我和住持认识了很长时间,他的为人,我算是清楚。他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潦草做决定的。”曾砚昭安慰说。

“我不干净。”郁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钱是被包养换来的,也不干净。”

他这样破罐破摔的妄自菲薄,曾砚昭无声一叹,说:“这世上有谁是干净的?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脏得很了。”

这话有道理,但还不足以让郁弭放下芥蒂。他沉默地吃了两口米饭,想了又想,问:“那篇文章里……说莫师兄也牵扯了人命?”

曾砚昭愕然,失笑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那么耿耿于怀吗?”

他努了努嘴巴。

如果连自己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不光彩的过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正直无瑕呢?曾砚昭能够理解郁弭的不爽,淡淡笑了一笑。

郁弭看得出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让他在背后谈论别人的事,郁弭知道这是为难他了。

见郁弭郁郁寡欢地闷头吃饭,曾砚昭思忖片刻,说:“他是男众,在寺里做志工那么长时间,却没有受具足戒,总是有原因的。寺里有寺里的规矩,法律也有记载,虽然师父们老说‘众生平等’,其实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剃度出家。”

曾砚昭虽然没有把话说明,郁弭却听出了足够的暗示。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嘟哝说:“反正,我不会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曾砚昭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烦闷地吐了口气,“在市里随便找一份工作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前前后后,曾砚昭已经看出来,郁弭根本不信佛,也没有皈依的意愿。他之所以去常觉寺,只是为了能够放下过去。现在,曾砚昭却觉得,他反而比自己看得更通透了。

既然如此,曾砚昭不想勉强。可是,他的决定还是令曾砚昭有些不舍。

“怎么了?”郁弭听见他叹气,紧张地问。

曾砚昭赧然笑了笑,说:“你在市里待着也挺好。不过……我们就不能常常见到了。”

郁弭怔住,想了想,很快改了主意,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