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幡(35)

莫舒云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理解,说:“这个世界五光十色,要超脱,确实很难。我在这里快九年了,以前的事,有时候想起来,还是没有办法看作平常。”说完,他苦涩地笑了一笑。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郁弭视作说教和劝导,没有想到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听了不免同情,感觉处境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孤单了。

雨在午斋之后,还是没有停。

这丝毫没有打灭信众们跟着释智性师父去后山拜忏的想法。大寮中的几位师父也要一起前往,郁弭跟随他们,结斋后就去了山门外。

禄圆山并非只有一座山,而是四座山峰的合称。山中有大大小小五座寺院,还有一座庵堂。后山的舍利塔群有各个寺庙中的高僧圆寂后立的舍利塔,所以不只是有常觉寺的僧众会去拜谒。

郁弭他们在途中偶遇了庵堂中的几位比丘尼,也是要往舍利塔群拜忏。

一行人在烟海茫茫的山林中,匍匐、跪拜,山路湿滑,却没有打消众人修行的意念。这当然辛苦,而正是这种令人一心只能做一件事的辛苦,才让人心除杂念,不再想着别的事情。

山中湿气很重,郁弭和其他人一样,没走多远,裤子就因为跪拜湿了。

他将额头轻轻叩在石阶上,次数多了,额头也慢慢变得通红。

这一路静寂无声的跪拜,不但是心灵上的历练,身体也受到折磨。同行的人当中,有一位年迈的比丘尼,才到半山腰上,下跪就已经战战巍巍。

和她在一起的年轻比丘尼,拜完起身后,更要将她搀扶起身。

郁弭在旁边看见了,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走在他们这一行人前面的,是释智性。而跟在释智性身后的,竟不是僧人,而是苏春媚。

她的年纪大了,步伐动作都比不上年轻人矫健,身子骨看起来也算不得坚朗。她用瘦弱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跟着师父,朝山上跪拜、忏悔。如果说僧人们的拜忏多是为了苍生,那么她呢?

去山上的这一趟,差点儿就错过了晚课。

因为下午大寮中的师父们不少人去拜忏,原本就只吃粥的药石变得更加简单,只有一桶桶白米粥,留给众人。

郁弭不知道别人吃这粥是什么心情,但他着实饿坏了,而白米粥清汤寡水的,真是吃多少碗都吃不饱。

他在行堂时看见一起去拜忏的师父们都依旧吃得矜持,心中郁郁寡欢,只觉得如果结斋以后自己多吃一点,总是不好意思。

洗了碗,释知乐趁人不注意,给了郁弭一个水煮鸡蛋。

郁弭惊讶得很,忙问他怎么会有。

“我悄悄煮的。”释知乐说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挤眉弄眼地说,“你和莫师兄住一块儿,平时肯定不敢往宿舍里面藏吃的。下午师父们都出去了,我就知道药石得喝白米粥。你这人高马大的,只喝几碗粥,撒几泡尿不就没了?回宿舍前吃了,喝杯茶漱漱口,别被莫师兄发现。那家伙,比出家人还苦行。”

郁弭感激得很,担心道:“那你吃什么?药石你不也只喝粥了?”

“嗨,这日子我都过两三年了,你才多久?”释知乐满不在乎。

郁弭看着手里的鸡蛋,摩挲片刻,才要说不如一人一半,便看见苏春媚拎着一副药进了厨房。

他连忙把鸡蛋收起来。

释知乐纳闷道:“苏师兄,你没去禅修?”

“煮完这副药就去了。”苏春媚走到架子前找了找,取一个瓦罐放在灶上。

释知乐带着好奇上前帮忙,问:“哪里来的药?给谁煎?”

她眼神闪烁片刻,说:“给曾教授。要在库房拿的。”

郁弭听罢,心里咯噔了一声,僵在原地没有往前去。

只见释知乐捧起药,隔着纸闻了闻,说:“曾教授感冒了?”

“啊,听说是发了烧。”她说着,拿回药,在灶台前摆弄,开始煎药。

释知乐说:“找西药吃就好了呀,西药退烧快,或者中成药。”

苏春媚摇摇头,话说得肯定:“他从小在寺里长大,有什么小病都是吃中药好的,还是吃中药吧。”

释知乐语塞数秒,笑道:“吃中药苦啊。西药当然也苦,就是一吞一咽,两秒钟的事儿。中药就得吃好久了。”

苏春媚闻言淡淡地笑了一笑,分明没有听取他的意见。

见状,释知乐对郁弭扁了扁嘴巴,表示无可奈何。

郁弭却想着曾砚昭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早斋时就看见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说不定那时就不舒服了。上午他也没有和郭青娜她们一起出门。

原以为是因为后来他去了长秋寺,所以午斋时才没有见到他过堂。现在想来,他或许已经在居士楼里休息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