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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福(106)

作者: 活捉 阅读记录

最初几天,严鹤被关在某个小岛的船舱内,四处堆积着成箱的鸦片,封闭狭窄的空间内,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缝隙漏进来,随着海面的起伏在眼前晃动。

海盗们似乎没想好是要驯服他还是斩草除根,或许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拿他满足暴虐的趣味,不时下到舱内,花样百出地折磨,用拳脚,用匕首,用刀具,也用大量的鸦片膏,让他先是眩晕沉迷,再是食髓知味。

他没有试图逃跑,因为知道船舱外只有大海。

几天过去,他又累又饿,伤痕累累,这些苦头倒还算了,最可怕是不知天日,仿佛要这样无穷无尽地挨下去。处在这样的境地里,他渐渐分辨不出当下是什么时辰,在沉闷甜腻的气息中,他需要用全力维持清醒。透过木板漏进来的几缕光线成了唯一的刻度,他不敢闭眼,死死盯着光线的微妙变化,一寸,一寸,好似脑海中紧绷着一条线,越是计数,越是焦躁,濒临失控。

好在阿良是个忠心的,又肯为他卖命,前后奔波联络,竟然说服了这群海盗再次谈判。

海盗们也不傻,就算杀了一个严鹤,也会有第二个冒出来,不如趁现在占尽上风,好好捞一笔。严鹤审时度势,不露丝毫屈辱态度,当真给了他们极大的好处,与他们合作起来。这才算是脱离险境。

其后,他步步为营,十分谨慎地在这条生意线上插满了自己的棋子,不动声色地将权力收至自己手中,方能达成现在这样互相制衡的合作。

其间曲折倒也不必再说,只是这段时间内,假戏真做,他依旧是吃饭一般吃着鸦片。

到后来,瘾头太重,他知道不戒不行了,这才对自己下了狠手,让阿良把自己关在空屋里戒烟——这种体验,仿佛是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船舱里。

经过这两回,他如同死而复生,再世为人,并且从此怕了鸦片烟。

记忆深处封存着那些沉闷而甜腻的空气,偶尔夹杂着血腥的气味,不知何处漏进来的一缕缕光线,随着漫天而来的海浪声不停晃动,还有四肢百骸里难以忍受的疼痛……这些碎片都像阴魂不散的恶鬼,只等鸦片烟的气息勾引还魂,就会在他眼前重生。

蒋小福安静地听完,一时无话。

他忽然想到自己当初躺在董老爷的床上,忍无可忍,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不忍了。可只是这么一想,最后还是绝望地忍耐下来。而严鹤经历的事情应当比他要痛苦绝望百倍,他是如何忍受的呢?

单只是听他讲述,蒋小福已经跟着惊心动魄了,恨不能抓着离京前的严鹤告诉他,你不要走,不该走,不能走。

张了张口,他本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可他向来缺乏安慰体贴人的本事,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几句干巴巴的宽慰之辞。他不愿意讲,觉得那些话太过无关痛痒,可他心里的意思,又不知如何讲述。

于是严鹤就见他望着自己,眼里水汪汪的,要哭不哭,呆愣半晌,末了说出一句:“等咱们出去,我也戒了。”

按照蒋小福的想法,他是极力想要为严鹤做些什么,既然无从安慰,他能做的,也就是不在他面前吃烟罢了。

在严鹤听来,这话说得毫无来由,便是一愣,随后又见蒋小福垂着头道:“你别再跟他们做生意了吧。”

这话他之前就说过一次。

第一次说,严鹤认为是善意的规劝,此时再说,严鹤就听出来了,蒋小福是替他心疼了。

这天夜里,两人照例在草席上躺下。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身上都又是伤又是尘的,比刚关进来时,要狼狈很多。

严鹤没有睡意,并且知道蒋小福也醒着,就对着空中开了口:“在想什么?”

蒋小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回答道:“我之前总认为他不是个坏人。”

这个“他”是指佛荪。

严鹤问:“现在呢?”

“现在……”蒋小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现在我看他也不是个坏人。只是没想到他这样霸道,说翻脸就翻脸。”

严鹤对佛荪是不存任何好感的,闻言就有些惊讶:“你对他倒是宽容得很。”

“不是的。”蒋小福很认真地同他解释:“他之前待我不算差,而且那时候,若是没有他,我恐怕过得更不好。如今他闹这么一场,我瞧着是因为我没听他的话,与别人有来往。这当然是疯子的行为,不过,我想还算不上是坏吧。”

蒋小福回想这两天佛荪的言行,其实有点理解了佛荪的心情。

台上台下,他都体验过类似的心境,太过在意一个人,有时候的确是会失控。他和佛荪相处至今,逐渐也有些说不清的情分在,只是没有料到佛荪会这样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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