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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福(115)

作者: 活捉 阅读记录

过年的余韵还在,各行各业却都渐渐恢复了秩序,重回奔波挣扎的生活。严鹤虽然将广珐琅的生意交脱出去,自己却还联络着各色生意上的朋友。

自打上回在南边经历生死之后,他颇有一点新的认识。如今世道变换太快,做生意不仅是勤恳吃苦就行,任何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都远非一劳永逸,时时都有覆灭的危险。这样看来,反倒是利用手头的银子,做洋利生意,较为稳妥。严鹤认识的一位朋友,曾以三层洋利借了一千两白银给洋船商人,此后什么也不做,就可连本带利收回一千三百两。

做这门生意的人,必得有庞大的存银可供借出,而只要周转起来,银子如流水一般从他们手中流过,并不停留,四散各处,却能流成活水,带来更多的银子。

像一只敏锐的兽,他嗅到了机会。

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直与各种生意人书信往来,甚至还有许多像约翰一样的外来人。他们各自的经验与见识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严鹤跟前,关于船运、鸦片、丝绸、珐琅,毛皮、香料,关于大海之外的土地上迅速扩张的种植园。他想,这些买卖流程里,总能让他找到一席之地。

蒋小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里难以遏制地起了恐慌。

严鹤现在与他日夜相伴,让他几乎有了某种幻觉,好像他们就该是这样过日子,也一直是这样过日子的。

直到严鹤开始写信。

他知道,严鹤不可能留在京城做个靠积蓄为生的闲散人。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最要紧的,他蒋老板的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眼见早春将至,王翠看他无所事事又心烦气闷,替他出了个主意:“唱不了戏,教戏总可以吧?教徒弟去吧!”

蒋小福听进去了。

这主意的确不错。蒋小福的本事足够教几出戏的,而徽班里那些孩子,更是愿意学几出昆腔打底子,论地点,他的跨院也够用,这些日子又是个回暖的天气,袅袅春风,很是宜人。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说干就干,即刻托王小卿和花天禄等人放出风声,招揽徒弟。与戏子堂子里买徒弟不同,他只做那教戏的师傅,收钱办事,教一出是一出,双方都便利。

一切都很顺利。

短短几日,蒋小福招来三五个徽班堂子里的小徒弟,其中有一个还是花天禄送来的,再加几个科班里的孩子,凑在一齐,约定好日子,他果真开始教戏了。

严鹤坐在蒋小福屋里那张榻上,支着手肘,往楼下瞧。

院里的卷棚上覆盖着一层藤蔓,有零星的绿,是悄悄冒了些嫩叶。蒋小福带着一帮半大孩子,和一个借来的琴师,在卷棚旁边的空地上教戏。

孩子们瞧不清模样,俱都是灰扑扑的小人儿。蒋小福就显眼多了,穿着白底暗花的长袍,是个翩翩然的丽影穿梭其间,抬一下这个的手,踢一脚那个的腿。早到的春意全在他身上。

严鹤不知道,蒋小福快要气死了。

花雅之间向来有嫌隙,他原本顶看不上徽班堂子里那几个孩子,不料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尤其花天禄送来的那个孩子,叫做三宝,相貌娇美,美目含情,简直和蒋小福是同一个款式,学得也好。蒋小福越教越满意。

问题出在科班的孩子身上。

半大的孩子,什么人情世情都一知半解,却已经懂得要分出三六九等人了。哪怕都是戏子,科班的,就能嫌弃堂子里的。

对待蒋小福还算规矩,只偷偷拿眼神别有意味地瞧,对待另几位同龄的孩子,就毫不掩饰了。尤其三宝,只要做出含情的神态和妩媚的身段,他们就要发出些动静,或扬眉,或撇嘴,或嗤笑……意味不明,但彼此都知道不是好意。

三宝毕竟年纪小,不怒反悲,只知道默默地含泪。

蒋小福一开始并没注意,只顾着纠正身段唱腔。他没教过孩子,没料到这么难。身段、唱腔、眼神、手势……各有各的不行!除了三宝,个个落在他眼里都是蠢材!

这已经很让他生气了,后来转身之际,正巧看见几人没来及收敛的表情,再看三宝,委委屈屈地抿着唇红着眼呢。

他一下就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佯装不知,走到一帮孩子正前方站定了,他平静地开了口:“我呢,是个爱偷懒的,学不会别的师傅那样,唠唠叨叨地骂,不停不歇地打。累。”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可以偷懒,你们不行。所以呢,这样好了,该教的我都教完了,你们自个儿练,练到我觉得行了,今儿就可以走了。好不好?”

孩子们你瞥我一眼,我瞥你一眼,都没听出其中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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