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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福(94)

作者: 活捉 阅读记录

他身穿一套黑色丝绸的裤褂,是家常随意的打扮,那衣料大概是品质上佳,暗暗闪着光泽。见了蒋小福,他略有些惊讶,但更多是高兴——还未开口,先就盯着蒋小福露了笑。

蒋小福像是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只好开了口:“六爷。”

严鹤上前几步,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才停下,随后微微探身,像逗弄小孩子一样:“现在认识我了?”

蒋小福有些窘迫,轻轻抿了下唇,才点头答道:“认识。”

这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答案,不过严鹤是满意了。站直身体,他转身朝里走去,并且对蒋小福一招手:“来。”

这一举动,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别,甚至相处日久似的,很不见外。

蒋小福一下子察觉到了,不由得也露了点笑。

第50章

两人相对而坐,因为没人伺候,严鹤亲手给他倒了茶,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找着旁边条案上的木匣子,又从木匣子里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一盒东西,摆在蒋小福面前,这才坐下。

蒋小福低头一瞧,那是一盒子果脯,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小而嫣红,表面上撒了细细的雪白的糖粉。

将那盒果脯往他眼底下推过去,严鹤告诉他:“替你尝过了,甜的,不酸。”

蒋小福怕酸怕苦,听他这样说,才捏了一颗放入口中。果然是很甜。

其实他很久没吃过这些花样百出的小吃了,虽然从春景堂往外走,街头巷尾都不乏售卖小吃和点心的铺子,可他就是很久没有买来吃过了。他每日三餐睡眠都照常,人只要还愿意活着,在大事上总还是要和从前一样的,可那些不着紧的小事和闲情,是许久没有过了。

又一次,蒋小福觉着,严鹤是带着旧日的时光来到了他面前。

他很高兴,这份高兴不同于情爱,更像是夹杂着怀念和隐痛的亲切之感。

这时严鹤又问:“我听阿良说才知道,现在是那位佛大人在捧你?”

蒋小福应了一声,心里骤然低落下去。

本来,老斗捧戏子,大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蒋小福越来越难以忍受这一点,连带着都快要厌恶自己,故而脸上的神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松快。

严鹤见状,心里隐隐一沉。

他见识过佛荪的为人,好斗逞强也就罢了,阴晴不定更甚蒋小福,这两人搁在一起,单只是想一想,都令人疲惫。

“他强迫你了?”

蒋小福倒是没觉得受了佛荪的强迫,与其说强迫,不如说是他寄人篱下,自怨自艾罢了——别人都可以这样活着,他凭什么不可以?简直难以开口。

于是他摇头道:“没有。”

严鹤又问:“那日和他们见面,你怎么装作不认识我?”

蒋小福想了想,因为不知道怎么撒谎,只好半真半假地回答:“因为……不好意思。”

“为什么呢?”

蒋小福瞧了眼他的神情,不是一个追逼的态度,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现在是个过了气的人了。”

严鹤没有立刻反驳,斟酌着问:“我听说,你现在不大唱戏,堂会更是去得少了。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问一答,蒋小福像受了引诱般,渐渐也说出口了:“现在新起的堂子和戏班,都是徽班,昆腔原本就不讨好……他……病重之后,我又唱得少了,今年年关过后,连小卿也出师改入徽班了,春景堂的日子真是顷刻间就不好过。”

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理成章:“我也只能混日子过下去,佛大人不是好相与的人,但我们做戏子的,有人捧,就该感激人家。从这一层讲,他哪里是强迫我,反倒是救了我的命。”

严鹤咂摸着话中的意思,感激归感激,但人与人之间,哪里能凭感激维系?在他看来,蒋小福好像是不会老,眉梢眼尾间的神态还跟从前一样,可是言行姿态却大不一样了。聊了这么久,他始终语气平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兴致昂扬,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发怒嗔怪。

岁月没有改变他的容颜,但带走了从前那种属于“蒋老板”的神气。

到底还是过得不顺心。

蒋小福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坦诚,大概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始终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够说出口。虽然其间有些细节刻意略去了,但总算是头一次与人讲述这些日子的经历,很奇怪,这样讲了一遍,好像才终于接受了这是自己刚过去不久的生活。过往的不堪与忍耐忽然真切起来,带来真实的痛感。

这一说,就到了傍晚。

残阳如血,从窗外泼洒进来,映了蒋小福半身红光。

严鹤越听越是安静,虽然听出了无数个疑问,但没有追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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