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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落千山雪(110)+番外

作者: 观山眠 阅读记录

沈樾是闹腾的性子,见不得静的,非要找些什么话来说才行,不然就难受。

然而,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像是失去了声音般的,沉默了二十多天。

顾厌来探望沈樾的时候,下人将柴门打开的一瞬,他几乎没认出来里面的人是谁。房间中阴暗如潮,沈樾浑身狼狈,兀自蜷缩在角落里,像是寻求安慰的鸟,然而他听到动静,抬眼之际,眼中仍余澄澈冷光,看到是顾厌,那张木然的脸这才很缓慢地、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点不同的表情,牵动着肌肉僵硬地挪移,大约想对他笑,却笑不出来。

顾厌看了一阵,移开视线,问:“沈老爷说过,连澡也不叫他洗吗?”

他神色冷淡,辨不出情绪,然而他的那层身份就足够让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下人哆哆嗦嗦地听着,忙说:“没有,没有。奴才这就去准备。”

下人忙不迭地去准备了,顾厌转过头,重新看向房内的沈樾——他的手指抚上衣襟上细细的锁扣,解开,褪下华美艳丽的红绸外袍,身侧的侍女低眉接了过来,另有侍女用一根玉簪将如瀑长发束起——紧接着,顾厌迈步走进柴房,嗅到房中腐烂的气息时,他轻蹙眉头,却没说什么,走到沈樾的面前,将衣角牵在掌心里,缓缓俯身蹲了下去。

“沈禾。”他说,“那个人还是死了。”

沈樾看着他。

顾厌继续说道:“这件事,你师姐谁也没告诉,在落雁门大抵只有掌门与那几位掌事才知晓,即使你回去了,最多受一些掌事的冷言相对,你的住所她也给你留着的。”

沈樾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却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声不响的,像个哑巴,和平日里的样子大相径庭,顾厌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终于不耐似的,拉着袖子去擦沈樾那张脏兮兮的脸,力度很重,要将他脸上的污垢全擦掉不可,沈樾这才感觉到了有点疼,嘶了一声。顾厌就说:“现在终于愿意吭声了?”

沈樾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慢慢的,张了张嘴,唇齿间却只发出了一些破碎的音节。他太久没有说过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甚至有些抗拒说话,被顾厌这样硬逼着说话,停了又停,才勉强哑着声音,问:“武林大会,头筹是谁?”

顾厌盯着他,“沈樾,够了。”

沈樾亦是固执地回望,从喉咙中逼出两个字:“是谁?”

“祝枕寒。如此,你满意了吗?”顾厌微微垂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翳,他的声音是很冰冷的,神色略带厌倦,低声说道,“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质疑他小师叔的身份,他清清白白,风光无限,不染尘埃......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不就是这些话吗?”

他忽而抽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向沈樾,“你准备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无论是顾厌,还是沈樾,都很清楚,沈樾若是铁了心要走,总能离开的。

他们也都清楚,这一走,就没有任何归处了,从此流离失所,在天地间漂泊,失去了束缚,何其自由,也何其孤独。沈樾向来都是无所畏惧的一副模样,却最怕孤独,那名为沈家的绳子锁着他,让他感到痛苦的同时,又能感到一丝确实活在这世上的真切。

从小的教导,潜移默化的,一点一滴地影响着他的观念。

在沈樾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好的废物。

离开了沈家,离开了落雁门,失去了这两层光环之后,他还剩下什么?沈樾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他像这样静默地抗衡着,如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他将所有都赌了进去,只为了让父亲感到哪怕一瞬间的愤怒或是痛苦,然而真正溃烂腐败的人只有他。

顾厌说:“沈禾,你不是这样沉默的人。”

“你的反抗,理应更盛大。”

他看见沈樾愣愣的出神,便不再说话,只是取了腰带上的那颗玛瑙石,放进沈樾的手里,说:“我去看一看热水怎么还没有备好。”顾厌懒得要命,从来不亲自做这种事情的,沈樾想着,将玛瑙石纳入掌中,沉甸甸的,他望着顾厌的身影逐渐远去,踏出房门,然后彻底看不见了,如同一抹翩然离去的晚霞,是滚烫的,寒凉的,也是肆意的。

沈樾在原地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来。

他把招风剑偷回来,翻墙出去,走了。

去西平郡吧,沈樾想,听说西平郡和商都截然不同,商都繁荣,西平郡荒凉,然而众星近得像是触手可及,天地宽阔,即使是失去一切的人,也能在那里找到容身之处。

到了那里,他要改名换姓,不再要沈樾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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