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雪(213)+番外
或许他只是想死在故土,死在他和薛皎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句话,赫铃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姚渡剑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因为,此时此刻,就在薛摇枝的身边,正对着姚渡剑的遗骸,赫铃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父母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插手别人的家事,揽下责任,不一定是正确的。”
在遇见自己之前,在恢复记忆之前,在回到黄沙隘口之前,薛摇枝的感情很迟钝。
这份迟钝也让她无比坚强,她不畏流言蜚语,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
如果如今的薛摇枝,还是儿时蜷缩在房间里的薛摇枝,恐怕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她大抵也会惊慌,不过,惊慌之后,她会找人来收拾姚渡剑的遗体,不会在愤怒之下用短凳砸姚渡剑的头颅,也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她对亲情实在是无动于衷。
但是现在的薛摇枝,在世间行走太久了。
她不可能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自己能否拥有美满的家庭。
她也不可能没有想过自己和姚渡剑能够放下仇怨,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
正是这种期盼,象征着光明的期盼,让薛摇枝精神崩塌的那一瞬格外的震耳欲聋。
赫铃想......
她将薛摇枝从那个黑暗狭小的房间带了出来。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好心铺成的阳光地里烧成荒芜。
第95章 姓名今尚存
薛摇枝疯了。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这样想。
这并不代表她做了什么疯狂的举动。
正相反,薛摇枝异常的沉默,异常的安静。
而这种异常,仅仅浮于表面之上,潜藏在磐石下的是涌动的、暴烈的火焰,只要和她对视过的人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那种虬枝生长在嶙峋怪石中的扭曲顽强令人心惊,更令人畏惧,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所以更加不敢靠近她。
很快,薛摇枝的身边又只剩下了赫铃。
但就算是赫铃,事到如今,也很难摸清楚薛摇枝的想法了。
在姚渡剑死后,薛摇枝开始到处打听当年的事情,包括薛皎然和姚渡剑为什么要前往中原,又为什么要遁入黄沙隘口,这些她原本一点儿也不关心的东西,却是支撑她麻木地度过每一日的动力。赫铃不欲隐瞒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于是薛摇枝也得以知晓,赫铃那一家人对她的友善起初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要帮助自己,而是为了赎罪,赫铃说完后,惴惴不安地等着薛摇枝的反应,过了一阵,听到她嗤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她说,“想来我那时的脾性,本就不足以让人无故付出许多。”
薛摇枝变得很刻薄。
赫铃感觉到包裹着她身体的、无形的屏障变得越来越厚。
她极力想要伸出手去,薛摇枝就退得更远,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她烫伤。
转而,赫铃又想,薛摇枝似乎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自己原先在屏障内,未能察觉到她的疏离,如今被薛摇枝亲手推出屏障,才感觉到她的冷淡有多么刺骨,然而无论她如何询问,如何祈求,薛摇枝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像往常一样温柔而冷酷地递给她帕子擦泪,然后说,赫铃,错了,我没有疏远你啊。
她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常常在一起。
但是她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无话可说。
——就像薛摇枝会被赫铃的热情烫伤一样,赫铃也会被薛摇枝的冷漠冻伤。
慢慢的,赫铃也认清了事实,她不再将对薛摇枝的关切当作自己的义务,而是将重心放在了自己身上,她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譬如角斗,譬如射箭,她不用顾忌从未习武的薛摇枝,她身边的人很多,即使少了很特别的薛摇枝,她的生活也不会停止。
唯独每逢薛摇枝生辰之际,赫铃都会默不作声地推掉所有事情去她家里。
薛摇枝的“病”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严重,大抵是因为姚渡剑给她造成的创伤实在太惨烈,生辰对她而言再也不意味着美好的祝愿,而是意味着诅咒,这一天,她会感觉浑身疼痛难忍,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身体,太阳穴突突的疼,几欲裂开,这种要命的疼痛让她变得愈发暴戾,痛苦地挣扎,用指甲抠挖着自己的皮肉,直到满地都是血迹。
赫铃也不是没有请医师给薛摇枝看过。
据薛摇枝所说,她身上好像有绳索紧紧地纠缠,越挣扎缠得越紧,几乎嵌入血肉,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地疼,脑袋像是被一下下地用力捶砸,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