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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294)

作者: 我怀 阅读记录

他们念着——

暴君!独夫!

你的爱人在你的心上,你便抛弃你的子民,那亡国的乱世由你赐予,你死在马下,为何又要我们与你陪葬?

你爱一个人不完美,你治人也昏庸!千万万惨死的亡魂注视着你,那是你的孽障,前世今生,永世叠加!

来世莫要自哀自怜,哭哭啼啼!因为那是你该得的,你的罪!

他艰难弓起腰,冷汗涔湿长衫,那张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惨白失色,耳边还缠绕着那些声音:你的罪,你的罪……

他到底做过什么?他不明白这些幻觉因何而来。

——十七八岁的他,站在别人梦寐以求的殿试的大殿前,本该是书生意气最英雄的时刻,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不是吗?

阿一睁大眼睛,眼睫颤抖着,似在咬牙怒视宫阙之上盘旋的怨灵。

他没罪!他没罪!

他拼命否认,似要将牙也咬碎。

“舟遥兄!舟遥兄!你怎么啦,舟遥兄?!”

眼前似头痛引起的黑团渐渐散去,阿一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膛尚未平息,抬起头先望见一张关切焦急的脸。

“郑……道友?”

他脱口而出这名字,眼神迷茫,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后知后觉起眼下的处境。

郑允珏的脸同样茫然得很:“啥?你叫我啥玩意?”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纤长白皙的脖颈仍低垂着,显出极脆弱的美感来,仅仅片刻他便扬头,声音平和道:“允珏兄。”

“欸。”郑允珏应了一声,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刚叫我啥?道友?是我听错啦?哪个道友?你一夜出家了不成舟遥兄?”

阿一,或者说衣轻飏,在注视完郑允珏那副傻子样后,慢慢笑起来,散散漫漫又亲亲切切地拍拍他脑袋,跟拍西瓜似的。

“你就当我刚魔怔了吧。”

说罢,深深望一眼天空中盘旋的怨灵,兜手向前,不曾留恋地离去。郑允珏在身后,忙不迭「诶诶诶」地跟上。

以前在障里,都是愈陷愈深,渐渐失去自主意识。衣轻飏望着客栈外泛着嫩粉的桃花树,不解,怎么这次倒反过来了?

刚刚那些怨灵,应当是通天神树里关着的那一批。可那一批,不该和齐二世晏轻衣那一世有关才对啊?

哦,对了。衣轻飏悠哉哉给自己倒了杯茶。通天神树这一世,本来他便怀了为昏君那一世赎罪的心思。

这一世的阿一,在接触朝堂乱象后,因缘际会——极可能是因这梁朝皇帝与齐二世的境遇相仿,隐隐触摸到了一部分前世记忆,所以为人处世,总奔着赎罪而来。

通天神树方才大概是想动摇他的心智,借这种赎罪的念头,让他在障中陷得愈深,最好再不得出。

结果,做得太过——

他又不是那个真傻子云一,况且真傻子都懂得叛逆,更别说他了。人没陷得更深,反倒把正主给唤了出来。

衣轻飏就没那么有耐心了。在方才,与残留在通天神树里的那一缕属于云一的怨念融合后,他已通晓此后发生之事。那些怨灵说得也没错,他并不喜欢那些自哀自怜、哭哭啼啼的戏码。

于是,衣轻飏喝完那盏茶后便叩了叩桌面。

压低眉头,带着不耐烦。

眼前之景在他面前迅速变幻。

那桌那椅那茶盏还在,衣轻飏闲闲支颐,目光来自世外,堪称平和地流淌过这些红尘之景。

放榜后,那少年着了红袍,簪了红花,骑马游街。

围观人群叹赏不已,都道好一个翩翩探花郎。两旁街市的阴影分界线落在他身上,那年少风流里,一半脸写着恣意,一半脸落在阴影里,旁人都瞧不见。

授知县,三年职满。又入京授馆职,成了最低一等的监察御史。

衣轻飏再为自己倒一盏茶,再抬头时,便见到了大师兄。

或者说,抱元子前辈。

当年和大师兄走河西时,黄沙大漠里那块为曾经的战神解轻舟立下的碑,落款便是清都山抱元子。

衣轻飏暗叹,那时他便早该想到的。

画面里,笑红尘跟在自家大师兄屁股后面,颠颠儿地进京除妖,顺道来探望那位年轻的御史。

他们来时,青年正在书房,眉头紧蹙,对着一份已拟好多遍的折子犹豫不决。笑红尘对着阿一新租的府邸挑三拣四,阿一藏好那份奏折,只笑道京师房价太高,有得住已是不错。

临走时,抱元子将一笔银子硬塞到他手上。

阿一推辞不过,等笑红尘先出了府门,他唤住道长,脸上不再有少年时的犹豫之色,语气有些决绝,问道:“哥哥,你期望我一个人好好活着,活在当下,那什么又叫好好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