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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297)

作者: 我怀 阅读记录

那心海流淌过十几万年,也曾有巨石挡道、泥沙入海,可在一日复一日的苦修之中,终被奔腾不息的汪洋化解,消融于烟波浩渺之中。

只那一颗石子,碾过他心海之上,冲蚀不尽,消磨不了。

或许,那孩子已成了他心中关于道的矛盾的象征。那是他埋于心底已久,经那孩子的事才浮出水面的不解——既然道无时不在,为何还需要神仙来维护?既然道无处不有,为何还需要一位执行者、发声人?

更让他动摇的,是那一次转世为女子的阿一在紫虚观前问道:他的道是否便是天道?

道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可道是否便是天道?道是否仅仅就是天道?

如果是,那为什么天道不容那一个小小的孩子,而他的道心却叫嚣着要那个孩子活?

而有时,那孩子在他心里,并非什么符号或象征,又仅仅是那孩子本身。

那样一个脆弱的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柳枝抽芽一般,得宝贝似的护着,才能渐渐长成和自己一般身高的大人。他知晓他的品性,共情着他的人生。仅仅是出于感情,他也无法忍受这孩子再次在自己眼前死亡。

何况,这感情并不简单。

师徒,同门,伙伴……人的一生,无数交叉的感情关系之中,他发现,阿一在他心中,早站在一个截然不同于前面所有关系的位置。

那位置他一直没找到词来形容,也不是那么在意。

直到下凡为人后,少年的阿一将青涩的吻珍惜地捧到他面前,这位曾经的神君似乎才有了凡心,为之怦然心动。

……

青瓷杯里斟满浅黄的茶汤,抱元子单手支颐,望向竹帘之外,有些出神地转动手中茶杯。碧绿的叶片在杯中沉沉浮浮,一如楼下三两行人,在这红尘里沉浮半生,作客一遭。

青瓷杯忽然扣下,杯底与茶托发出清脆的声响。

道士深深望向对面酒楼之下,刚走出马车的「少年」。

那「少年」一袭青衣,青丝由白发带捆起,翩翩玉树之姿,由兄长陪同着,与店小二说了几句便上楼去。

“舟遥兄舟遥兄!大事不好!”郑允珏举着折扇,三步并两步从楼梯口冲来,附耳道,“那柳公子又带着柳小……呃,反正他们又来啦!”

话音刚落,未等云舟遥有何反应,那头柳家「兄弟」便走过来与他们问好了。

由兄长引荐着,青衣「少年」浅浅一笑,姿态落落大方,拱手道:“又见过云御史了。”

大柳公子则借口喝酒,不由分说拉着郑允珏便走,在窗边落座。

郑允珏只好一面和他应酬,一面偷偷关注着那边的舟遥兄和「少年」。大柳公子似是注意到他视线,又斟酒一杯来敬:“允珏兄看那边舍妹与舟遥兄,可否称得上郎才女貌一双?”

郑允珏纳罕地瞥他一眼:“怪哉,你这个做兄长的,怎还急着把妹妹送出去?”

大柳公子苦笑一声,独自将那杯酒饮尽:“女大不中留啊。”

那双外人看来「郎才女貌」的二人,最初的相遇,是在城外的玄微观前。云舟遥当街卖画,柳家小姐在车中识得丹青,颇觉欣赏,不由抬帘来观。车马辚辚的道观前,垂眸作画的少年侧颜美极,便是女子见了也自相形秽。

第二次再见,是在那年会试放榜以后。

那篇《试论阴阳食日赋》在京中一时声名大噪,闺中少女亦爱文章,听闻那云舟遥将作客游园宴,便也央兄长将男装后的她带入。于是她才发现,云舟遥原是那日观前卖画的少年。惊诧之际,连原本想来讨教一二的目的都忘了。

第三次再见,便是当科进士骑马游街之日。

少女性子恬静,本不喜掺和这样的热闹。只是心头怀了关切的对象,便也默认地跟着几个闺中好友在酒楼隔间上观望。

红衣簪花的少年探花郎打马而过时,惊艳了那一日京中所有未嫁的姑娘。「美云郎」的名号,连酒肆勾栏里的女子都在笑嘻嘻地传着。

云舟遥三年外任回京后,同年的进士还在京中的,说要再聚一聚。柳家小姐第二次央了哥哥,才在那日宴席上和他结识。

结果回家后,兄长便说,那云舟遥第一眼就将她的女儿身认了出来。藏着心事的少女脸上泛起浅浅红晕,一面答应着再也不这样胡闹,一面怀着隐秘的期待。

兄长自然知晓她的心事,加之他与云舟遥本就是同年,关系不错,更关键的是,他也钦佩于云舟遥的才华及为人,便和妹妹说好去旁敲侧击一番对方的亲事。

可没成想,不到几日,便出了兰台谏沈这样的大案,云舟遥更是锒铛入狱,大好仕途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