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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325)

作者: 我怀 阅读记录

自闭关那日,得知全部真相后,他便再不敢放松心神入眠。每每打坐一夜,以熬过长夜漫漫。

可是,叫他不敢入眠的真凶,以及无数次半夜惊醒、后背涔湿的噩梦,俱在今朝化为现实。

云倏实无气力,抬头面对他的阿一。

面对那张脆弱的脸上,不敢置信、愤懑与失望。

或许,这些还能接受。恨也罢,失望也罢,他早做好准备。可他最不敢见到的,还是阿一脸上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后悔了,后悔接受他,给予他,后悔曾一心一意地喜欢他,献给他最赤忱简单的少年爱意。

因爱生怖,因怖生退。

空气一片沉默,无声地寂静。

红霞缓缓浮过他们头顶。

云倏甚至由衷希望,这沉默能永远持续,阿一便这样失望地看着他就好,而不必给出下一步的惩罚。

可这注定是奢望。

他清晰听见阿一淡漠的声音,唤一个不是他的人:

“吹盏……”

他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云倏蓦然撩起眼皮,只望见,他养大的孩子终于不再回头地离开,留给他一道漠然的背影。

原来,成长路上不可避免的离巢,真正发生时,牵引的股股阵痛,并不出自离去的幼鸟,而是一心盼着幼鸟长大的守巢人。

吹盏小小地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幽火在悬崖尽头灼开一道裂痕,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玄黑火焰无声无息焚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云倏一直僵直的身躯骤然泄力,用以支撑的守一剑砰地倒下。

他手脚像是亲历过一场噩梦,如陷泥沼,沉重下坠,单膝滑跪在地。面色如纸,后背额头皆是冷汗,水里捞起一般。

眼前一阵黑色的光晕,隐约听见似是染霄子在焦急唤他,耳膜却像跟这世界隔了一堵巨障,什么也听不清。他单手捂住一边耳朵,耳膜鼓嚣着发疼,他痛苦地垂眼,蹙紧眉,几乎以为这只耳朵从此便要失聪了。

……那就失聪吧。

反正也没什么用了,阿一以后再不会那般温柔地唤他大师兄。

守一剑感受到主人绝望痛苦的情绪,亦不安嗡鸣,主人却早已无心察觉。

云倏正陷入一股极度自厌的泥沼之中,却并不挣扎,任自己缓缓下沉,任深深的厌恶将自己吞没。

……如果恨他一个,可以让阿一好受那么一点,那就恨吧。

所有的恨意和责怪都可朝他来,因为他不会对阿一做什么,这样的恨,是全然无代价的。

……如果消失他一个,既可救苍生,也可救阿一。

那就让他消失吧。

——

终南山,紫虚观。

郑允珏自障中惊醒,随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抬头仰望星夜。

月光正明朗,郑允珏双眸微眯,忽然注意到星光黯淡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微小极微小的裂隙。他头皮骤然发麻,从蒲团上起身。

——这是大劫已将近的预兆!

他能观察得到,其他六大派掌门亦能。

他笃定,正道不日将有大动作。

郑允珏低头思忖着手中这张禁阵秘法图。衣轻飏重生了,那么上辈子天道便失败了。

究竟是他瞒着天道做的筹谋成功了,还是一切皆出自容与君的手笔?

京师,皇宫。

昏迷几日几夜的皇帝元徵终于醒来,守在榻边的一众侍从、太医喜极而泣,纷纷言是苍天保佑。

元徵起身扶着额头,似醒非醒。

只有自己清楚,这几日做过怎样一场迷离梦幻的前世之梦。

梦一醒,却又忘记大半,只余零碎的几幅画面。

元徵披衣而起,至宫楼之上仰观星夜。月华朗朗,流照这人间大地。这副壮丽之景使他思绪渐渐清明澄澈,身为天下百姓之主,元徵清楚什么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将这一切付之一场梦,才是最好的选择。

——

半月后,不渡界。

今日秋风微雨,仿自苗疆的深山脚下,衣轻飏正蹲在菜畦前,一身鸦青薄衫外罩蓑衣,头戴一顶斗笠,专心致志地拔野草。

别小看拔野草,这可是件细活。力道若小了,野草自然拔不干净。力道若大了,容易半途断掉,将根留在里头,来年春天还得再窜野草。轻不得也重不得。

脚边已堆了一篮无名野草,衣轻飏拔了会儿实在腿酸,索性先站起身,懒懒地伸个懒腰。

太久没亲近他的儿砸们,果然干起活来体力不行了。

细雨之下的菜畦里,碧绿的小白菜、嫩生生的豆苗长势正盛。竹架上的黄瓜却是该摘了,一个个经雨水洗过绿油油得发亮。

今晚就吃黄瓜炒肉好啦。

衣轻飏美美地提起另一个干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地里,去够架上个儿大喜人的黄瓜。踮脚或弯腰时,身上披着的蓑衣随之耸动,毛茸茸的蓑毛尖上,一粒一粒的雨珠抖动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