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问道之远[重生](72)

作者: 我怀 阅读记录

若有旁人在,必然会讶异于许久不曾出现的流时身上的变化,他浑身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眼眸布满血丝,皮肤却更加惨白,锁骨上那弯月牙的颜色被映衬得更深。

他提着剑,剑尖陡然直逼衣轻飏纤细的脖颈。

“我最后问你一遍,我师父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衣轻飏仍阖着眸不说话。自打那场雨夜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整个人陷入坐定般的麻木。

剑尖刺入他脖颈脆弱的肌肤。

“你若再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

流时的语调有些疯狂,已接近被逼疯的边缘。

衣轻飏掀起眼皮,喉结艰涩地动了动,终于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出空气中那股腥气的异样。

砰的一声,他重重倒在了地板上。

……

衣轻飏再睁眼时,即使已有预料,但陡然再看见那间噩梦一般的密室,浑身肌肤的每一寸仍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但衣轻飏仍然面色无比平静,准确地抬头望向角落里木架上的「人」。

或许,该称呼他为一半的「人」。他一半的皮肤仍鲜活漂亮,另一半的皮肤却被剥得干净,露出那层美丽皮囊下污浊、脏臭的血肉。

流时远远立在另一边的阴影里,犹如里地狱里复苏的恶魔,重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我师父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杀了他!”

衣轻飏听见木架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这样嘶哑、这样可怜的声音。

“我说过很多遍……真相……是你……不相信。”

流时陡然从阴影里走出,癫狂地朝他嘶吼:“你要我相信是我师父求你杀了他?这怎么可能?师父他不可能走火入魔,也不可能残害同门!大家在他的尸首上没有发现任何走火入魔的痕迹!”

“反倒是你——是你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是你走火入魔杀了我师父!还想要骗我?你这个疯子!”

衣轻飏看见那个半人半鬼的东西牵动嘴角,像是在笑。

“最后一句……我也送给你。”

那种如出一辙的笑又让他想起步九八死前的神情。他想起来叶聆风也曾哭着问他:“九九,九八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好不好?好,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和二师姐查个清楚的。”

一行十八个弟子,十七个人的死都需要他来承担。

可没有人问他,是否承担得起。

“你猜我要怎么报复你?”流时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负罪逃跑,叛出师门,就算你从这里出去,外面也全是有关你的通缉。”

“你不想承认杀了我师父?”流时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啊,那我就让全天下逼你认罪。小师叔,当所有人认为你有罪时,你就已经有罪了。”

“这就是你的命,认命吧,也认罪吧。”

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他依稀记得自己度过了漫无边际的四十九天。被铁链锁住了琵琶骨,又被活剥去金丹,修为尽散,皮肤和筋脉被一寸寸割下又上伤药,长好后再重复着前一天的折磨。

有时,他望着密室那扇小小的窗渗进来的惨淡日光,以为这便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了。等到后来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和这些相比,完全算不得什么。

四十九天后,或许是折磨够了,又或许是腻烦了,衣轻飏被流时带走,抛下了浮幽山。

浮幽山是有名的鬼山。它背靠一道深渊,据说这渊名叫不落渊——最好不要落下去,否则,一旦落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站在不落渊的上空,渊底涌上的狂猎风声便像凄厉的鬼叫,无时无刻不发出渊底鬼魂的哀嚎。

衣轻飏掉了下去,果然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后来他在自己的话本里写道,他衷心地希望,那就是结局了。

——

不知不觉已天亮,熹微的光从云间渗透过来,云雾扑打在他脸上,凝下湿湿的雾水,像在唤他从这场噩梦里苏醒。

衣轻飏缓缓掀开眼睑,面对云涛雾海,呼出了一口气。

他伸了个漫长的懒腰,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再起身,捡起散乱的功过格,拍拍灰,揣进衣襟里。

衣轻飏从后廊进了房间,睁着迷蒙的眼睛打哈欠,一眼便望见中间的桌案上多了一碗粥、一碟咸菜和包子。

衣轻飏摸了摸碗边,粥还是滚烫的。这么说来,大师兄刚刚才进过他房间。

光线从窗沿一点点蔓延至昏暗的室内,新的一天好像真的到来。衣轻飏啃着包子就着咸菜,再吸一口滚烫的粥,人生就此满足了。唯一可惜之处,包子是白菜馅的,一点儿肉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