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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密室(16)

见唐缈来了,他抬起那双深邃敏锐的眼睛,勾起嘴角冲他微微一笑,问:“这是你家的小妹妹吗?”

唐缈呆住,任凭山风吹拂他濡湿的额发,那张半个南京城都认识的小白脸上挂着迷茫,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淳于……淳于扬,你真的到这儿来了?”

淳于扬没回答,却说:“你家小妹妹视力有一点问题,但对她的影响仿佛没那么大。”

“她……”唐缈觉得一时难以解释。

淳于扬举起一朵花,用极温柔的语调问唐画:“这朵给你别在衣襟上好吗?”

唐画摇头。

“那这一朵呢?”他问。

唐画说:“死的。”

唐缈也蹲下,问唐画:“什么死的呀?”

淳于扬代为回答:“她的意思是花从树上摘下后,就没有生命了,她不喜欢。不过小妹妹,木槿花本来就是朝开暮谢,古人有诗云‘木槿花西见残月’,取的就是凋落之意。但木槿花树的枝头有无数花苞,这朵花死了,那朵花才会开,于是它每天生死轮回一遍,历尽磨难,无穷无尽,岂不是更显得矢志弥坚?”

“……”唐缈说,“你说这么多她听不懂。”

淳于扬笑着摇头:“是你们觉得她听不懂,其实她心里很明白的。”

“你五岁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懂什么叫‘矢志弥坚’?”唐缈问。

淳于扬说:“我懂啊,不但懂矢志弥坚,还懂小别重逢……”

唐缈等着他把下头那句寒暄说出来,比如“别来无恙?”“身体安好?”或者“吃过了没?”

结果他说:“胜新婚。百惠,你这几天在老家玩得很开心吧?”

“……”唐缈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淳于扬其实是个冷面笑匠,他开玩笑或者说笑话时,自己从来不笑!

“开心!”唐缈很配合地点头。

“你乱吃东西了没有?”

唐缈说:“成天粗茶淡饭的,你得告诉我什么‘正常吃’,什么是‘乱吃’。”

淳于扬说:“其实你到了这个地方,乱吃和正常吃也没有分别了。”

“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突然脚下传来唐好焦急的喊声:“唐缈哥哥!你快把唐画抱下来!”

显然唐好也看见了花树背后的淳于扬,察觉到不妙。

淳于扬便一手把唐画抱起,递给唐缈说:“下去吧。再不走,山下那个不大不小的妹妹估计要对我下毒手了。”

唐缈疑惑地问:“你说唐好?她怎么会下毒手?再说她腿有问题,别说隔这么远,两步路外她都追不上你。”

淳于扬笑了:“你真的姓唐?”

“是啊!”

淳于扬于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往台阶下走:“唉,看来你们唐家也有傻瓜啊。”

淳于扬跟着唐缈和唐画走下了小山。唐画叉腰站在山脚下,见状十分戒备地迎上去,问唐缈:“哥哥,这是谁?”

唐缈说:“这是我从南京过来时路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叫淳于扬。”

淳于扬礼貌地朝她伸出手:“小妹妹,你好。”

但唐好不给面子,斜了他一眼。淳于扬也没介意,把手收回去。

唐画依旧问唐缈:“哥哥,他为什么到我家来?”

唐缈说:“呃……抱歉,是我邀请他过来的,你不欢迎?”

淳于扬却说:“其实不是你。”

“不是?”

淳于扬指着唐好说:“是你。”

“我?”唐好惊诧莫名。

淳于扬说:“昨天我在风波堡乡借宿,留宿我的正好是乡中学的校长,他说学校急需一个新老师,我就毛遂自荐了,准备暑假过后的秋学期正式开始上课。听老校长说这里有个小姑娘失学在家,让我抽空家访,所以我是过来看她的。”

唐缈恍然大悟。

唐好嘿嘿一笑,因为她压根儿不信!

风波堡乡的确有个初中,但她唐好失学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准确说是从来就没上过学。为什么过往六七年没人问,今天突然冒出个新老师登门家访?

唐缈不清楚这里头的缘由,立即拍手说:“那很好啊!淳于扬,你家访回去后一定要让学校想想办法,尽量把我妹妹弄到乡中学去接受教育,她现在虽然会写会算,但是没文凭,以后找工作有障碍。”

唐好翻了个大白眼,牵过唐画转身就走,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见唐画手里还捏着木槿花,她没好气地拍落,小声责备:“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你也敢拿?”

唐画原本就对死物没感受,所以花掉了并不在意。

唐缈和淳于扬落在后面,唐缈边走边问:“请问淳于老师,你教哪门课啊?”

“美术。”

“哟,你会画画?”

“会画几笔。据说我是风波堡乡中学文革后复课以来的第一个美术教师,校长对此还很重视。”

唐好又不为人察觉地撇嘴:乡中学缺美术老师?真是笑话!那中学脱胎于晚清私塾,从创立那天起就没需要过美术老师。谎话编得这样离谱,简直对不起说谎的那份苦心。

她回身,也不喊老师,对淳于扬说:“哥哥,你走这么半天渴了吧?到我家来喝口茶呀。”

淳于扬微笑:“却之不恭。”

唐好点头。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神佛不请自来,凭她一个瘸子,唐画一个瞎子,唐缈一个傻子,就能把这来者不善的所谓“美术老师”送走吗?还不如先带回家去,请姥姥拿主意。

唐家可不是饭店、商店、招待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比起家里的那位乡干部周纳德,淳于扬乍看上去没那么讨厌。

周干部样貌奇诡,能勉强算得中上,但说话吞吞吐吐,含含混混,一惊一诧;淳于扬光在相貌气质上就胜了十万八千倍,态度也是温文尔雅。

唐缈也想起了周纳德,问:“淳于扬,你二十天多天前有没有遇到过……”

话没说完,淳于扬突然身子一偏,像是惊险闪过了什么东西,然后直起身子笑道:“小妹妹,你的行为不像是在欢迎客人啊!”

“怎么了?”唐缈糊涂地问。

唐好说:“没怎么!”

唐缈睁大眼睛:“哎,唐好,你手上反光的是什么?”

唐好藏着不让他瞧,他便快走几步抢过她的手,一看吃惊不小,原来是金戒指,而且她两只手上加起来套了七只金戒指,个个尺寸大分量足,像是黄金打造的顶针箍。

“我的小姑奶奶,你也太露财了!”唐缈表示友邦之惊诧,“我外婆不过才戴了一个金针箍,还被子女们取笑是老封建,跟地主婆似的,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唐好说:“这不是纯金的。”

“镀金也不得了啊,小姑娘家戴这么多金器干嘛?”唐缈说。

淳于扬从后面走来,隔着衣服抓住唐好的手腕,后者想躲,居然没躲开。

淳于扬细看片刻,浅笑说:“其实这也不是戒指。”

或许是淳于扬刚才灵敏闪过的那一下,使唐好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她褪下一只递给唐缈(因为淳于扬绝不会接),说:“哥哥,你自己看。”

唐缈几乎把那玩意儿凑到眼前观察,疑惑地问:“这是……针?”

“嗯。”唐好拿回,将又长又软的金针拉开,大约有十五厘米长,不知怎么的一抖就直了,不知如何一扭又弯了。她熟练地将其在指头上缠绕数圈恢复原状,两手伸入口袋,再拿出来时,“金戒指”无影无踪。

唐缈几乎看呆了,问:“你……你这是用来干嘛的?”

“大概是用来迎宾的?”淳于扬带着戏谑说。

唐好居然不生气,她原本只想试淳于扬一下,现在看来,对方比自己想象得难对付。她牵起唐画的小手继续往前走,说:“淳于哥哥,前面就是我家了。”

淳于扬说:“金针原本有八根,刚才刺我那一下后只剩了七根,代价太大,有些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