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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密室(19)

姥姥说:“你比你爸胆子大多了,唐亚东第一次亲眼看见稻虫的时候,的确疯了两三天。”

“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东西?”唐缈哆嗦着问,“是生物?”

“你没疯,也没瞎。”姥姥强调。

她一手抓起锄头,一手扶着唐缈往家中走去。

唐缈频频回头眺望稻田,脸上的表情可谓癫狂。

两人进屋。淳于扬正在客堂里坐着,见姥姥从后边过来,连忙站起身打招呼:“您好,唐姥姥。”

姥姥客套一笑:“听说你从乡中学过来,毛校长那老先生身体好吗?”

风波堡乡中学过去的校长姓刘,且性别为女。

淳于扬果然不知道姥姥话中有陷阱,说:“毛校长很好。”

刚割了草回来,在院子里翻晒辣椒的唐好听了,轻叹了口气,也没点破。

淳于扬见唐缈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便问:“你怎么了?”

唐缈摇头,瞪视地面。淳于扬随着他的视线在地上瞧——青砖地面,时日久远,清洁无尘,有些返潮,毫无特殊之处。

唐画捧着小乌龟,小尾巴似的蹭到淳于扬身边,后者顺手把她抱起。

“大虫虫。”唐画与他咬耳朵。

“嗯?”淳于扬没听懂。

“大虫虫醒了。”唐画又说。

“呃……”淳于扬实在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大虫虫?”

“哥哥,大虫虫。”

姥姥不打算让唐画再和他聊下去,大声吩咐院子里的唐好,让她去厨房烧火准备做饭;又喊唐缈,让他带唐画出去玩。

唐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迟疑地从淳于扬手中牵过唐画。他刚迈出客堂门槛,突然听到姥姥在身后说:“看来我们家最近要有喜事。”

他扭头看,见姥姥略显夸张地翻着墙上的农历本,感叹:“今天才阴历七月初九,从七月初三到现在,短短几天工夫家里就多了四个人,几十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

唐缈问:“哪来的四个?”

姥姥笑着指他:“你,周干部,淳于扬,还有……”

她指向司徒湖山。

“表舅爷?”唐缈问,“原来你也是刚到?”

司徒湖山连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一本正经说:“比你早两三天,不算刚到嘛。我云游到重庆,顺便过来走亲戚,正好和你们撞了日子,都是巧合嘛,哈哈哈!”

姥姥系上围裙准备下厨,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是啊,真巧,巧得我都忘了唐家前三十多年都没有人走亲戚了。”

其实巧合还没结束,当天深夜,子丑交割的时候,第五个撞日子的人出现了,偏偏那个时候姥姥不在家。

第20章 悍妇之一

唐缈几乎是最后一个发现姥姥不在家,因为他在厨房睡,大晚上谁会去那边吵他呢?如果渴急了或者饿了,客堂饭桌上就有现成的茶水和干点心。

他被唐好摇醒,迷迷糊糊地正揉眼睛,见对方神情异样,便问:“出什么事了?”

唐好耳语:“你小声些,别让他们听见。”

“怎么了?”

唐好说:“妹妹在哭。”

唐缈这才注意到唐画,小女孩儿几乎整个扎在姐姐怀里,肩膀抖动着无声哭泣,不肯把脸露出来。

“唐画,你怎么了?”唐缈问。

唐好说:“她害怕。”

“害怕什么?”

唐画紧紧揪着姐姐的衣服,小声啜泣:“鬼来了……”

“鬼?”唐缈就不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

唐好一脸恼火:“哥哥,是不是你白天讲鬼故事吓唬她了?”

唐缈坚决否认,说自己没那么无聊。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表舅爷,害得她从十点钟哼哼唧唧哭到现在,好不安生!”唐好抱怨。

唐缈问:“姥姥呢?”

唐好说:“我正想来问你有没有听到动静,姥姥不在她房里,床上被单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不像睡过的样子。”

唐缈眉间微蹙,心想这深更半夜老太太会去哪儿?也不怕遇到危险。突然想起白天在稻田里惊鸿一现的那水缸粗细的物事,又觉得说不定老太太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唐好见他眼神发直,连忙摇晃他:“哥哥,厨房距离角门最近,你听到姥姥出门了吗?”

唐缈摇头,带着歉意说:“我睡觉比较死。对了,表舅爷呢?”

唐好又附耳说:“他去找姥姥了,还叮嘱姥姥不在家的事情千万别让另外两个人知道,他说那两个人过来的目的不单纯……不过话说回来,表舅爷也不单纯,姥姥还纳闷这人三十年不见,怎么就突然上门呢?”

“所以你和他也才认识几天?”唐缈问。

“嗯。”唐好说,“表舅爷来家里认亲戚,自称是前任家主的表弟,我见姥姥没反对,所以才喊他一声‘表舅爷’。不过他待我们挺好,我们如果真的有个爷爷,我想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时,一直缩在姐姐怀里的唐画用力吸溜鼻子,细声说:“鬼进来了。”

唐缈叹气:“傻丫头,这世界上哪有鬼啊?”

“缈,打鬼!”唐画突然提高了嗓音。

唐缈伸手抚摸她的脸,半开玩笑:“好啊,我去打鬼,包在老子身上。”

唐好突然按住他的手,他吓了一跳,刚想问为什么,只听唐好带着惊惧说:“哥哥,是不是家里又来人了?”

这真是个相当合理的解释,不合理的是他们居然到现在才想起它。

唐画对周边生灵有极为敏锐的感知,这种能力与生俱来,不需要通过双眼。她害怕陌生人,而世界上没有鬼,于是必定有一个比周干部更狡猾、更小心的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走过了一线天和江边栈道,潜进了唐家所在的小盆地。

或许他或她已经在院墙外徘徊许久了,因为唐画是一两个小时之前开始哭的,而姥姥……姥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唐好猛地站直了,以四肢健全般的迅速带着唐画退回房间,把她放在床上,一边柔声安慰着,一边在她手上塞了只古怪的罐子。

罐子是青花瓷的,最普通的那种民用青花,白底,蓝色缠枝莲纹。尺寸像一只茶叶罐,肚大口小,罐口用开水瓶软木塞堵着。

“如果有人进来,你就把塞子拔掉!”唐好嘱咐。

唐画大哭,不肯独自呆着,要跟姐姐一起。唐好只得转身寻找大黄狗来陪伴她,然而关键时刻,狗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那狗自生下来几天就被姥姥抱回家养着,极通人性,忠心耿耿,几乎从来不离唐画左右,为了不惊吓小女孩也很少吠叫。这时候它突然失踪,让唐好感到惴惴不安,担心狗出了什么事。

“姐姐,别走!”唐画央求。

正好唐缈进来,唐好连忙拉住他,说:“哥哥,你陪着画儿。”

唐缈反对:“不行,你跟她在房间呆着,我出去看看。”

“你和她呆着!”唐好强调。

“你跟她……”

唐好不耐烦地打断:“唐缈哥哥,你不如我!”

“……”唐缈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好吧。”

“别轻易拔开那个软木塞。”唐好提醒。

唐缈抓着小瓷罐问:“这里面是什么?”

“别随便打开就是了!”

唐好掩上房门,抱起大白猫转身离去,一路穿过天井和客堂,守在正对大门的院子中央,紧紧地盯着门闩。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今晚仍旧听不到一声虫鸣。

《伊耆氏蜡辞》有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这四句话是原始先民苦于各类灾害——地震、滑坡、水患、虫患——的祝祷、祈求甚至是诅咒,然而在唐家这一片小山谷,一切似乎能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运行,他们控制着水、土、植物,以及最不可能的虫。

唐好屏息凝气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