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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法(2)

作者: vallennox 阅读记录

旅途中段,船来到离火山最近的地方,完全被祂的阴影覆盖。傍晚时分,所有人都来到甲板上,手里拿着小块火山玻璃。科摩兰爸爸代大家祈祷,率先把他的那片玻璃扔进海里。其他人也跟着做了,几十片平滑的棕黑色碎片飞向血红的海水——一半是夕阳的颜色,一半不是,这片海域布满火山口,岩浆像外露的血管一样搏动。我在心里念了祷词,用力把我的那片火山玻璃丢出去,这样,火山会认得我们和我们的船,保护我们安全通过。

也许玻璃碎片真的有效。我们比预想中早半天到达大岛,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港口的庆祝活动还没结束,篝火刚刚点着,垒在最上面的木头还没被火舌触及。科摩兰爸爸给我和姐姐各买了两条包在蕉叶里的烤鱼。我从没见过这种鱼,但这不妨碍我立即爱上它的味道,鱼皮焦脆,填满鱼肚的辣味肉馅烫伤了我的舌头。吃完之后,我坐在石头上舔蕉叶上残留的盐粒和油脂。姐姐想去喝酒,爸爸禁止她自己一个人去,两人小声争执了一会,科摩兰爸爸转头看了一眼在暮色中越来越亮的篝火,又看着我。

“你自己一个人能找到船吗,小鱼?”

我回答我能找到。

“回到船上去,我带珊瑚去买酒,很快就会回去。”

“我也想一起去。”

“不行。”爸爸和姐姐同时说道。

于是,天黑之后,我自己一个人走在通往港口的拥挤大街上,被烤鱼烫到的舌头和上颚隐隐作痛。路边的火炬全部亮起来了,跳舞的人群互相推挤,不知道谁撞翻了一个火炬,燃烧的炭块滚落一地,人们惊叫,咒骂,然后大声笑起来。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是个水手模样的男人,他冲我喊叫,但我听不懂他的话。他松了手,又说了一遍,更慢一些,但我害怕极了,扭头冲进房屋之间的狭窄小巷里,拼命往前跑,完全没有留意方向。鼓声、脚步和跳舞人群的喧哗很快就听不见了。等我气喘吁吁地从黑暗里跑出来,篝火赫然就在面前,完全就是一座小小的火山,热浪翻涌,木头的噼啪声如此响亮,像十把手斧胡乱敲打石板。这里也有人在跳舞,火焰和影子一起跳动,以至于人看起来多出了两倍。

这是一种和大街上不同的舞,我偷偷看了一会才发现。篝火周围的人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最多只年长两三年,既有男孩也有女孩,都拿着长矛,矛尖闪烁,互相撞击的时候铮铮作响,每逢鼓声变换节奏,他们就把长矛抛给舞伴。你就在那里,想看不到也不可能,最高的那个男孩,没有穿上衣,胸口和手臂布满汗水,在火光里看起来像涂着一层油。我能看到你肩膀上的纹身,还有长矛旋转时令人生畏的冷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一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篝火旁边,我向来解释“只是巧合”,因为这也不算撒谎。但更诚实的答案是这个:你引人注目,因为火光,武器,夜色,或者别的什么。我想靠近一些,我想看清楚。

看吧,我一开始的决定很明智。用别人的语言更容易说实话。

接着,你差点杀了我。

事实如此,这不是指控。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看见了我,我们对视了一小会,你留意到这个陌生男孩手里竟然没有长矛,于是你决定把你的掷给我。在你的想象里,我应该轻松接过武器,加入这场舞蹈。我却吓得缩起脖子,往旁边躲了一步,幸亏如此,不然长矛很可能击穿我的肋骨,把我钉在沙地上。矛尖划过我的上臂,太快,太锋利,我甚至没感觉到疼痛。长矛刺入沙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我,然后转头去看你。你跑了过来,拔出长矛,拉着我离开跳舞的人群。鼓声重新响了起来,另一个男孩补上了你留下的空隙,影子又晃动起来,数十支长矛再次整齐相击。

我的左手黏黏的,血比我想象中多得多。痛楚变得和矛尖一样锐利,你随手把长矛丢到地上,从扔在礁石上的一堆衣服里抓出一件,两三下撕成布条,用力勒紧我的伤口。更疼了,我叫了一声,你拍了拍我的背,继续说话。我们的语言没有相差太远,但也没有扩张派支持者宣称的那么相似,我让你说下去,直到我觉得你无论如何该发现我听不懂了,才开口承认我没有听懂。

“啊。”你说,我以为你会走开,或者找个商贩过来,但你只是换了我的语言,“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可我并不知道你会不会我的语言,我没有那样的信心。你可以很笃定其他人或早或迟要掌握你的语言,因为那不仅是贸易通用语,也是合约和法律的语言,诗歌和冶炼技艺的语言,历史和每日鱼价的语言。船长们用它来吵架,宗教领袖用它来布道。至于我们,火山另一边的小岛,每次有外人用我们的母语说话,我们总感到万分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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