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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园梦(49)

作者: 云雨无凭 阅读记录

“莲娘,是我把他害死了。”这句话,汤宗毓说得那般沉重,那般轻,连他自己都不太愿意听到。

这是头一次,汤宗毓终于将暗处的一切摊开在眼前,告诉自己那些不堪的、冷血的、薄情的过往都是真的,他想了这么久才明白,见到茴园没有了程景云的痕迹,才明白。

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再哄骗自己,不再安慰自己“没什么的”。

他活着,继承家业,有了妻子,快要做父亲,而程景云呢,不曾有过一天幸福日子,现在连命也没有了。

汤宗毓没遇上绝境,吃穿不缺,养尊处优,然而,他已然走入了一个灰暗沉痛的世界,一开始还能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后来,也不能了;他不再那般活泼无忧,而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心事,让人觉得他沉默,譬如此时二太太给他夹了菜,他头也没抬,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二太太问。

汤宗毓没有回话,大太太说:“没事吧,宗毓就是累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吃完饭赶快回去睡觉了,明天除夕有很多事要做。”

“我饱了,你们都慢用。”

汤宗毓扒光了碗里的饭,站起来了,他说:“我先去收拾一下,打算睡觉了。”

在许多人的目送之下,汤宗毓离开了餐桌,然而,他没有回去睡觉,最迫切要做的是去找冯刘琛,可是,到了冯刘琛的洋房,他家里的护院却说:“冯老板回东北老家了,正月过完了就回来。”

“骗我的吧?”

天冷,汤宗毓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他从容地点上,吸一口,继续对护院说:“我知道他在,让他出来。”

“四少爷,我不可能骗你,现在家里就剩两个看门的人了,不相信的话,你进来搜罢。”

护院侧身让路,汤宗毓就将黑洞洞的房子看得更加清楚了,他吸着烟,注视着冯刘琛卧房的窗户,好久了,叹了一口气,说:“回东北老家就为了躲着我?”

“不是的,四少爷。”

“行了,走了。”

汤宗毓转身就走,其余别的话一句都未说,他从绍州市近河东的这里出发,看见冯刘琛洋房四周更多的洋房,二层的、三层的、四层的,还有公园,花在夏天的时候开,这个季节,万物缄默,未落叶子的树带上极深的绿色。

向前走,穿过了城边小村子的稻田,穿过寂静黑暗的小巷子,又穿过一些还亮着霓虹灯的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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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宗毓向莲娘打听程景云和八月葬在哪里,他第二天清早就去看他们,带了果子、糖、点心、酒,以及一篮子纸钱,他从林子里穿了过来,看见那两个不太显眼的、已经被草藤包裹的坟。

山风很轻,早晨冷,汤宗毓脱下手套塞进了大衣的口袋里,他用一只膝盖跪下来,另一只膝盖也跪下来,他的鼻尖冷得发红了,第一句话是:“连个碑都没有。”

第二句话是:“景云,我来看你了,看完你我就要回广州了。”

汤宗毓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他穿得整齐又崭新,戴着一条棕红色带格子花纹的围巾,先是,把篮子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摆放好了,把纸钱点燃了,然后,说:“小八月,都是你喜欢吃的。”

“景云,我那天傍晚就应该把八月接回来,要是接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汤宗毓只对哑巴和死人说过这些,他吸了吸鼻子,说,“我来看你,想跟你说——我想你了,特别想,特别特别想,要是你还在多好,明天是春节,我早就把红包准备好了。”

汤宗毓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红包,放在了两个人的坟前,他的手指凉到有些僵硬了,他伸手拿掉坟包上的枯草,说:“你怎么都不来我梦里多看看我?”

待续……

第32章 卅贰·憎恨突如其来

汤宗毓对程景云最为真切的依赖,类似于人天然留恋母体所以晚年思念母亲。

他跪在程景云的坟边,从天蒙蒙亮到天彻底亮了,冬天的早阳没什么温度,很远处山腰上的人家点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山坳里回荡着。

没了程景云,再回到家,汤宗毓忽然变得有些无措、无助,他看着纸钱燃烧后留下的黑灰,动了动跪麻的双腿,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在茴园待不下去,多留一分钟,我多想你一分钟,多痛苦一分钟;他们都在热热闹闹地过年,没有一个人说‘景云要是在……’,我都那么痛了,他们知道我为什么,但就是故意不来问我,他们……把你的东西烧掉了,一个念想都没有留给我,我大娘,她不是个好人,是不是她杀了你?如果是,你就给我托梦,我叫她给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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