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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372)+番外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成国公府里的腊梅尽数开遍时,汪仁已进了惠州城。

从吩咐小润子隐去他的行踪,将肃方帝伺候妥当休要寻他,到策马离开京都,他只花了半个时辰。自京都到惠州,快马加鞭亦要五日光景,他这一回,却硬是将路上所需的时间又给缩短了一半,生生跑死了两匹马。

上等的西域马,可日行千里。

一匹可换西越本地的马数十匹,却在这趟行程中,累得瘫倒在地,再无力奔驰。

由此可知,马背上的人,亦是倦极。

汪仁一行人入城之际,已是夜半时分,城门已闭,守门的官兵拄着长枪昏昏欲睡。

他勒马停步,算了算时辰,眉头微蹙,吩咐随行的扈从上前去叩门。

他等不到明日天明之后开了城门再入城去,今天夜里,他就必须进城。

天上月明星稀,黑沉沉的云层低低浮在头顶上方,地上却没有雪。惠州比京都天暖,终年也见不到一两场大雪,何况如今尚还不是隆冬之时。但夜里的风呼啸而来,仍冻人的很。

汪仁穿着灰鼠皮的大氅,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迎着夜风眉头忍不住蹙得更紧了些。

他远目望去,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高墙之上,有人在说话。

他攥着缰绳,依旧未动。

过得片刻,两扇厚重的门扇自内缓缓被打开来,露出中间恰好可容纳一马通行的宽度。

汪仁扬手,朝身后比了个走的走势,随即身子往下一伏,扬鞭策马。一阵风似地掠过了城门,进了惠州城。

另有两匹马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骏马扬尘而去,倏忽间便没入黑暗不见身影。

城门重新闭门。守门的官兵一边一个,心惊胆战地悄声交谈起来:“方才那个,是谁?关了的城门,竟也能叫大人说开便开?”另一人也是一头雾水,只悄悄指了指城楼上的上司,压低了声音道:“那贪财鬼兴许是收了银子也说不准,见了钱连娘老子也不认的人,开个城门又能如何。”

然而谁也不知,此刻城楼上的人,正贴着墙根战战兢兢地哆嗦着。连舌头都麻了。

——东厂的督主,竟亲自来了惠州城!

贪财之辈,向来最是明白如何观看风向,这会,他明明白白感觉到。惠州城的天要变了。

一路策马自京都而来的东厂督主,浑身犹自带着北地的风雪,刺骨冰冷的寒意,一直将惠州城里的水流,都冻到了一块。

临近子时,多年不曾落过雪的惠州城,竟慢慢飘起了雪花。

谢宅正房里。谢元茂正在发脾气摔了茶盏,斥骂丫鬟:“没用的东西,连盏茶也不会泡,这般烫,是想烫死我不成?”

碎瓷片飞溅而起,不偏不倚扎在了丫鬟的手上。当着谢元茂的面她不敢哭强忍着讨饶告罪。

谢元茂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立即便扬声让人进来,要拉她下去责打。

大半夜的,谢宅角落里哀哀响着呜咽声,像有只野猫在凄厉地叫唤着。

丫鬟被布堵住了嘴。挨了一顿打,被丢进了柴房去。

人人都道,六爷伤着了腿,今后再不能好,知晓自己残了废了,太太又被贼人掳了去,心中郁郁难消,脾气就变得坏了。

众人就都并不觉得他太坏,反而还对他颇多了几分同情。

这事若叫远在京都的谢姝宁知道了,只怕是要气得吐血。

好在她眼下并不知。

那日汪仁离京,是她亲自送到城外的。

在东厂地牢里,汪仁告诉她,他要亲自去一趟惠州。谢姝宁并不当真,汪仁的身份,岂是说离京就可以随随便便离京的,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盼着汪仁能提供一星半点的线索,至多也不过是派几个人襄助一把。

谁曾想,汪仁竟是真的要亲自去。

谢姝宁这才有些被震住,面对着汪仁久久不知如何言语。

母亲不过是昔年救了他一次,且时日久远,母亲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汪仁,竟能为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谢姝宁很感激,极其感激。

汪仁却只是劝慰她,不必多想,也不必随他一道出发,路上时间紧张,她是受不住的,只在家中打点准备起来,静候他们归来便可。

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柔沉稳,说的话细致妥帖,谢姝宁听着,莫名就觉得自己胸腔里那颗慌乱的心沉静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见了汪仁便慌,如今见了他,却觉得安心。

谢姝宁亦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跟着去惠州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故而从未动过这个心思。舒砚那倒是已收拾妥当,也准备南下惠州去。汪仁未允,人多事杂,倒不如他轻装上阵,只带两名心腹手下早去早回。

舒砚同他不熟,并不敢轻信于他,仍执拗地要一道同行。

可汪仁是何许人?他焉会看不出舒砚的心思。

他只同谢姝宁道:“你们信不信我都无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依旧还是会南下去将你娘带回京都来。可你若是信我,想必这几日心中也能好受些,不至终日惶惶担心受怕。一直以来,我可以欠旁人的,旁人却不可以去欠我的,但你娘,是个例外。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我欠你娘一条命。”

彼时天已经阴暗了,雪沫玉屑似地在空中旋舞。

披着灰鼠皮大氅的汪仁牵着马站在天光之下,面上从容。

这一瞬间,似乎万籁俱寂。

白茫茫的冬雪里,谢姝宁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块石头,打磨光滑后仍顽固地残留着一角粗棱的石头。

这块石头是黑的,可他却仿佛是这漫天冬寒里,却温暖的一抹颜色。

六道轮回,老天爷自有其安排。

谢姝宁送他上马。站在边上仰头看他,唤了一声“印公”,道:“我信您!”

她莫名地信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这般。如此地信任一个人。

她真的,信他。

只因他那句——“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她便无法不信他。

汪仁闻言微怔,坐在马上回首看她,忽而弯眉微笑,颔首后扬鞭远去。

这一去,便是几日。

惠州城中夜色正浓,更夫敲着梆子行走在大街小巷。

三匹骏马疾驰过长街。消失于街尾的拐角处。

更夫三步两步跑到墙根处扬着脖子看了会,拍下大腿,骇然道:“这怎么就没影了?莫不是撞见了阴兵借道?”

他怕极,声音都颤了,匆匆跑远。

最近惠州城里不大太平。人人都知晓,他这夜间做活的更夫,就更不会不知道。

天上细雪纷飞,似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人说瑞雪兆丰年,更夫却觉得,这雪下得不大妙。

你瞧,好好的天。骤然变得这般冷,哪像什么好兆头?没得今年冬上,还得冻死个把人。

到那时,这城里夜间游荡的阴魂,只怕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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