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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468)+番外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在踏入长女房门的那一刻,站在帘子外听到里头长女娇声同丫鬟阿蔷时说的话。

少女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嘴里淡得没有味道,这酸梅子倒不错,往后让她们多渍些。”

她心头一慌,打起帘子闯了进去,一眼便瞧见长女抱着个青花小罐正往里头取酸梅吃。一颗又一颗,像是不知酸。她想起周二家的话,失声喊道:“如儿!”

长女吃着梅子转过身来,笑吟吟唤她,“娘亲,您怎么来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越过长女的肩头落在窗外庭院里盛放的一树栀子花上,雪白雪白,一如她此刻的面色。

良久,她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长女同周二家的,让人关上了门窗。

长女彼时年方不过二八,正是花一样的时候,俏生生往那一立,便叫人心生欢喜。她那时,却连笑也笑不出。

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头一回当着长女的面,肃容沉声对周二家的道:“把事情当着小姐的面说一遍!”

周二家的看她一眼,不敢违逆,低下头去将事情说了。

万老夫人颔首,将人给赶了出去看门,旋即望向长女,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长女手中的青花小罐“哐当”摔在了地上。

万老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心痛还是生气,强忍着让人去将自己身边的那位老嬷嬷请来给她号脉。

老嬷嬷为其诊过脉,立即便变了脸。

她一看便知,大事不妙。

周二家的也吓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俩人都是万老夫人的心腹,可她这会却是一个也不敢留了。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她自己外,她谁也不敢相信。这事若叫夫君知晓,等着长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孩子能惯着宠着,但底线始终不可逾越。

没过几日,她便接连除掉了这二人,用银子封口。永远不如用“死”来封。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只能这么办。唯有长女,叫她心痛不已。

长女天性烂漫,似长不大的孩子,正同次女性子相反。

因独宠长女,所以她想着多留长女一两年也无妨,便不拘泥于长幼之说,先将次女的婚事给筹备起来。成国公燕家,的确是门好亲事。燕家的儿郎也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很好。因而次女先嫁,倒也无妨。

然而这才打算将长女留一留,祸事便先出了。

她惯着长女,这孩子又是个好动的。故而平素也并不将她拘在家中,想出门只要同她说上一声便可。

结果——

私相授受、珠胎暗结,生生成了一场大祸。

她十几年来第一次同长女发了火,恨不得打死这孽障才痛快,可哪里又下得了手。又因为拖不得,狗急跳墙,叫她将主意打到了次女身上。夺了燕家的这门亲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亲事成了,燕景咬着牙也得认下……

十七年过去了,她也成了个将死的老妪。

烛光摇曳间,她看着当初因为长女宁死也要留下的孩子,力竭般说道:“是我的错。不曾将你娘教好。万家的大小姐,却喜欢上了江湖草莽……”

一曲长生殿,几盏桃花酿,一响贪欢。

她太惯着长女,以至于长女身边的丫鬟婆子面对长女时。永远小心翼翼,只知服侍,不知劝解阻拦。真到了时候,一个也看不住人。所有人都想着,小姐素来爱玩爱闹,只是趁着看戏,偷偷孤身溜出去喝酒,只要平安归来便是,若叫夫人知道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一个两个,都瞒下了这事。

寂寂深夜里,燕淮后背上冷汗涔涔。

他低着头,任由冷汗浸透衣衫,声音透着浓重的无力:“是谁……那人是谁?”

万老夫人咳出一口血来,自用帕子抹去,摇头道:“只知姓赵,单名一个靖字。我私下派人找过,没有任何线索。”

既自称是江湖草莽,游侠一般的人,又岂会轻易久留。

她苦笑,“你娘看多了话本子,只当这天下满是传奇,哪顾后果。”

“后果……”燕淮手一松,掌心紧紧握着的玉佩便沿着湖蓝直缀的下摆落在了地上。

仰面朝上的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阴刻着一个靖字。

他长至十七岁,方才知道,原来他爹不叫燕景,而是赵靖。甚至于,这个名字这个人,是真是假,他都无从考究。

柝声响过了二更,他踉跄着夺门而出。

“淮儿!”

他充耳未闻,一气跑得远远的,徘徊于长廊之下,浑身冰冷,似被浸在严冬的湖水中,刺骨生寒。

痛苦像个茧,紧紧地将他缠绕起来,叫他喘不上气。

风声忽然大作,吹得衣袖猎猎作响。

他死死咬着牙,蓦地,重重一拳打在了墙上。

一记又一记,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红着眼,却没有泪。

震惊、愤怒、羞耻、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为之坚持了那么久的一切,都在瞬间碎为齑粉。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冷得叫人直打颤。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重重院落,都同他没有分毫干系。

这里,也从不是他的家。

第367章 告别

微黄的灯在檐下随风轻晃,像一个渐渐醒来的梦。

他始知,自己这一生,不过只是个天大的谎言,是一场叫他羞愧耻辱的梦。大梦初醒,他望着浓稠如汁的夜色,缓缓将手垂下,默然无声地沿着长廊一步步走远。

这世上,叫人唏嘘的事那么多,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然而从来没有哪一件,能像他身上背负的这一件般叫人浑身钝痛,似三九寒冬里被人生生灌下了两碗冷水,连带着骨头都冻僵,再也等不到消融的那一日。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步履蹒跚,仿佛醉酒之人。

夜幕下的成国公府,恢复了宁静,只有几只不知上哪儿来的蝈蝈,在草丛间发出轻微的鸣叫声。万老夫人喊不住他,心头一阵焦躁,吐了两口血染红了帕子,只觉眼前发黑未及起身,已晕倒在了枕上。

府中一片慌乱,如意遍寻不见燕淮。

直到翌日清晨,薄雾弥漫,日头将出未出之时,他才在宁安堂外的一角找到了浑身酒气的燕淮。燕淮鲜少吃酒,却是个千杯不醉的,如意从未见过他喝醉过。但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大醉了一场。

如意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唤了声“主子”,伏在冰冷石桌上的少年便徐徐睁开了眼。

许是因为酩酊大醉了一回,又或是因为枕了一夜的石桌,他的脸色新雪似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意见了心惊,想着也不知昨日他都同万老夫人说了些什么,怎地还跑到这喝了一夜的酒,只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办。

怔仲间,一身酒气的少年已撑着桌子站直了身子,眼神明澈如泉,看着如意笑了起来。“愣着做什么,把酒坛子收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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