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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494)+番外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小万氏仍记得。那也是兄长第一次同自己用那般亲近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

家中诸人皆喜欢长姐多过她,兄长也从不例外。她撞见兄长跟姐姐说话多回,亲耳听过,亲眼见过。跟姐姐说话时。兄长的表情里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宠溺来,说话的语气也像是沾了蜜,口吻亲近异常。

但他,从未这般对她说过话。

明明都是万家的女儿,一母而生,都是他的妹妹,可他待她们是那般不同。

放眼望去,阖府上下,仆妇虽也敬重她。可没有一个在见到她时会像见到姐姐时那般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父母也疼爱她,可远远不及他们疼爱姐姐的程度。

自她懂事以来,她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自己那讨人喜欢的同胞姐姐。

谁让他们,喜欢她远胜过于喜欢自己……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跟姐姐的感情十分疏远,有时还不比跟各自身边的仆妇来得亲近。

七八岁上下,姐姐倒还喜欢黏着她一道,可在廊下四处疯跑。夏日里摘花冬天玩雪,这样的事。焉是她们这般身份的人能胡乱做的,便是府上的婢女也比姐姐来得更像是名门淑媛。

她那时便明白过来,她们姐妹俩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却委实是两个性子的人,合不拢便是合不拢。

想明白了,年幼的小万氏便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自家姐姐,只暗地里在心内鄙夷着。

但她一面瞧不上眼自家姐姐,一面又忍不住对她觉得艳羡不已。

人人都喜欢姐姐,多过喜欢自己,她似乎就成了姐姐身后的那片影子,黑暗一至便会消失不见,然而哪怕站在灼灼烈日下,她依旧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要多不起眼便有多不起眼。

夜里偶然想起这些事,她便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辗转到天明是常有的事。

有时晨起去给母亲请安,遇上心血来潮的姐姐,二人一道前行,她每每都会下意识往前多迈半步,似乎这样,她便能越过了姐姐去。又或者,走着走着,她忍不住会咬住唇瓣暗想,有朝一日若姐姐死了,众人是否就会像喜欢她那样喜欢自己。

阴鸷的念头,时不时就会涌上心头。

她的话便变得愈发的少了,生怕一开口便会将心声脱口而出。

沉默少言的她,长到那般年岁时,同兄长说过的话简直屈指可数,不过寥寥。

故而兄长来寻她时,她极为诧异。

当兄长笑着将那封信取出来悄悄塞给她时,她更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目。

同样的,当时兄长眼中的疑惑,她也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该疑惑的,像她这样的姑娘,原本就是不起眼的,更何况上头还有个明月娇花似的姐姐在,谁能瞧见她。

那人偏偏还是燕景……

兄长问她,何时见过燕景?

她思来想去却答不上话来,论理,他们并不曾见过面,只她偷看了他几回……难道是那时,不小心叫他给发觉瞧见了?这般想着,她面上立即火烧一般的红了起来,像涂了一整盒的胭脂上去。

兄长见了直笑,以为她是羞怯,便也不曾追着再问,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先走了。

她一个人抓着信贴在心口处,站在窗边望着蔚蓝的天,神情从疑惑到羞涩再到洋洋得意。

终于,终于也叫她等到了这一日,终于有人越过姐姐瞧见了她!

那等欣喜激动,小万氏这辈子都再为感受过。

她记得自己匆匆取出信来看,仔仔细细连每个字落笔的方向都给瞧清楚了。可信上所言。叫她如此陌生,陌生得像是在看旁人的信。但看看信首,这封信分明又是给她的没有错。

兄长也不是会拿错东西的人。他虽自幼习武,可性子却是个谨慎细腻的。

她拿着信,反复来回看了几遍,心头渐渐疑云密布。

她越是仔细看,便越是觉得这封信是写给自家姐姐的,而不是她。信上所言,每个字都能套到姐姐头上去。却没一个字能往她身上套的。

疑云愈发得浓,蓦地。心头一念浮起,手下一个用力,她差点揉碎了手中的信纸。

会不会?

会不会这封信根本便不是写给她的?

自家姐姐的脾性,她一直都知道。喜欢胡闹胡玩,又爱耍着人玩。她们小时候,因众人都喜欢姐姐远胜过于她,她太过年幼还不知隐藏心事,结果全表露在了面上,反倒是叫姐姐瞧了个正着。

姐姐便拉着她说,要换了身份玩。

她做姐姐,姐姐变作她。

年幼如她们,以为互相改了口瞎唤姐姐妹妹。旁人也就会忍不住相信,简直可笑至极。

她没试几回,便抛开了姐姐的手。逃也似地躲回了屋子里。

但姐姐,说她的名字,却是张口便来,永远叫人瞧不出扯谎的模样。

该不会是她,假借了自个儿的名字见了燕景?

小万氏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手里的信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可她舍不得丢开。舍不得去问一问。

她瘫坐在榻上,抓着信。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信中所言之人便是自己没错,一点错也无。这样的话,她从日出说到日暮,又从深夜说到天明,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催眠自己。

说到后头,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信了,信上描绘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提了笔,小心翼翼避开自己不清楚的事,给燕景写了回信。

有着兄长在里头鸿雁传书,一切都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最后,他却娶了自己的姐姐。

那时,她已沉沦在这份喜欢里,再无法自拔,亦认定了他也是倾心于自己的。

即便死,她也不想要松手。

所以在姐姐临终之际,她在姐姐病床前声泪俱下,逼她把燕景还给自己。

新婚后推说不知她跟燕景互相倾慕的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求了燕景尽快续弦。

谁知燕景却不答应……

他竟然敢不答应!

小万氏忆起往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出库房,站到了天光底下。

然而回忆还是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晃动着,她想起那个在燕景跟前努力镇定着,百般强调自己身为燕淮嫡亲的姨母,必会待他视如己出,换了旁人,谁知会如何的自己,心头一阵酸涩。

她连想当个填房,竟也这般艰难。

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燕景这是舍不得她以继室身份嫁入燕家,他这是在心疼自己。

唯有这样想着,她才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可她亦知道,从她将燕景放进心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痴了。

清醒又糊涂,可怜又可鄙。

但是没关系,反正最后赢的人,仍是她!

燕景喝下了她亲手准备的毒,在她怀中阖上了眼,他到死都还是爱着她的,不是吗?

若不爱,他怎会毫不顾忌地服下那些慢性的毒?

小万氏朝着台阶走了下去,一步步走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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