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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588)+番外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汪仁却道不成。

和她一起梅下赏雪饮酒,乃是梦中一景。而今有了机会,他怎甘心呆在屋子里不动。若不然,先前燕淮跟谢姝宁家的那丫头闹着要一块来时,他也不会黑着脸斥了一顿胡闹,不准她跟来。

离开了两日,也不知阿丑那丫头,气成什么样了。

想着外孙女鼓着脸哇哇大哭的模样,汪仁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氏见他笑,不由狐疑起来:“怎么了?”

“想起阿丑了。”汪仁往榻上坐下,拣了扇子给红泥暖炉扇了扇风,“阿蛮家的小子琮哥儿跟翊儿家的小子都安安静静的寻常连话也不吭,偏出了个阿丑跟皮猴子似的,也不知随了哪个。”他说着话,嘴边的笑意却没淡下去过。

宋氏竖耳听着。突然汗颜起来,轻咳了两声,窘然道:“我小时便是阿丑那性子……”

汪仁诧异地看向她。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说都忘了,阿蛮三四岁的时候,也淘得很。后来进了京,突然间便像是长大了。说话行事都老成了许多。再没撒娇胡闹的时候。”

当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便是她都被折腾得改了性子,阿蛮小小年岁更是一夜长大。后来便越来越沉稳。

故而此刻若非宋氏提起,汪仁是决计没有料到的。

他失笑:“阿蛮竟还有闹腾的时候,可见阿丑是随了她了。”

宋氏也笑,二人轻声说笑着。并不提早年发生过的事。难过的怅然的悲痛的,不论昔年曾用何种心绪面对过。那些往事终究都随岁月一道湮没了。

汪仁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拂云鬓,芙蓉面,颊边笑意温柔动人。

他只这般看着,便觉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这时,温好了的女儿红发出“咕嘟”一声轻响,廊下不远处架子上的鹦哥被惊醒。瞪着浑圆如黑豆一般的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去。却又被脚踝上挂着的银链子给拽了回来,只得无奈地蹲回原处,扯着嗓子鸣了两声。

汪仁听见就抬眼遥遥看了看,眼睛里漫开一阵笑意。

他搂着宋氏的腰,懒洋洋靠坐在那,轻声喃喃道:“你往后可就在我边上扎根了,哪也不能去。”

她若是只鸟,那他就得是缠在她脚上的那根链子。

从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他眼里,就只剩下她了。

浮云一梦,也有成真的时候。

宋氏弯腰看着那壶酒,眼角情不自禁地红了红,柔声应道:“好。”

这一年,汪仁三十七岁。

整整二十六年了……

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隔着衣裳,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上头的温柔。她轻轻颤了下,将身子向他怀里靠去,像是怕冷一般,蜷缩在他怀中。

从此俗世冷暖,皆不抵这一靠。

天地寂寂,却连夹着雪粒子的风都似乎是暖的。

此后每一年落雪时节,汪仁便会带着宋氏来一趟泗水别院。

不带仆役,只俩人携了包裹前来,像是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夫妻,过着尘世里最平凡的小日子。

一年复一年。

燕淮家的大姑娘阿丑也长大了,成亲了。

汪仁送她出门子前,神神秘秘送了一大箱的东西。众人皆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到了夫家,阿丑命人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却都是她幼年时玩过的小物件。

有她爹亲手做的木头人,也有她娘亲手做的布偶,还有汪仁给拣的奇石……

林林总总,不知何时就放满了一大箱子。

阿丑一一翻看着,泪珠子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入了秋,汪仁五十岁做大寿时,她领着新姑爷回来看他,非让新姑爷给他磕头。姑爷就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汪仁高兴得很,回头便同宋氏笑呵呵地道,阿丑挑男人的眼光随她,比阿蛮强。

年岁渐长后,他的性子也慢慢好了很多。

不爱发脾气了,也没过去那么挑剔了。

底下的人都欢喜得很,唯宋氏看着,却有些愁眉不展起来。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进了腊月,汪仁照旧吩咐人收拾东西,准备往泗水别院去。

一年年下来,早成了习惯。府里的人亦都驾轻就熟,一得了命令就速速准备了起来。

谁知临到出门的那一日,天上却落起了鹅毛大雪。房檐瓦舍上,长街角落里,皆铺满了白雪,很快便皑皑一片。道上都是积雪,一时半会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前往泗水别院的计划只得暂缓。

宋氏捧着手炉坐在热炕上陪他画画,低头翻着一卷书。

谢翊少年时不喜读书,后来却不知怎地听进去了汪仁的话,在书院里苦心攻读几年,回来后一举高中,进了翰林院。再后来。他便开始著书作文。又兼他只满心埋头做学问,朝堂争斗几乎从不参与,愈发得了泰帝器重。

宋氏翻着儿子著的书,却觉看不明白。

曾几何时还被她扭着耳朵逼着去念书的儿子,突然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合上书,揶揄道:“我倒生了个书呆子出来。”

然而话音落后,身旁的人却并没有接话。

心头蓦地一跳。她丢开了书便转头看去。却见汪仁坐在那提着笔,突然倒了下去。

****

这一年的冬天,他们没能去成泗水别院。

汪仁病了。

病得厉害。

鹿孔来号过脉后。皱紧了眉头。谢姝宁便没敢叫宋氏在旁听着,只跟燕淮一道同鹿孔在耳房里悄悄商议起来。汪仁的身子瞧着一向不错,但底子却是不好的,是以病来如山倒。一下子便将人击垮了。

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头,数九寒天里连件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上。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寒气入骨,经年不褪。所以他畏冷,比寻常人都更怕冷。他总似笑非笑地说是因为冬日的天看着太沉闷。色调昏暗、冷锐,令人不喜,故而不喜深冬。

就好比他也不喜欢夏天一般。

可他分明……分明真的是怕冷啊……

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怕。

身上冷,心里更冷。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小时候就已经尝遍了。大了些,入宫摸爬滚打,更是见惯了阴险狠辣的手段,那滋味比三九寒冬里灌下凉水还要冷上百倍。

红尘乱世,漫天凄寒。

得遇宋氏,是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一件事。

他身上有旧疾,好了愈合了,病痛却终究是留下了。

重逢宋氏之前,他更是肆意妄为的人,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如何,能活几日,又能活成何等模样。他生无可恋,死亦不觉畏惧。药是能不吃就绝不吃,左右死不了,便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端的是浑不在意。

可他是伤过根本的,到了年岁,原本细碎的病痛就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小病也成了大病。

鹿孔摇了摇头,说没有法子了,只能调理着再看看情况。

谢姝宁听着,双腿一软,扶着燕淮方才站稳了,但泪水已从眼眶里簌簌滚落,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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