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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137)+番外

他袖着信,神情郁郁地步过小桥。穿过一片假山林立的小松林,径到了玄圃的院门前。那廊下立着的小厮一见王晋,立刻殷勤地迎上前去笑着招呼道:“二爷好,老太爷正在房里呢。”

王晋点了点头,便举步跨进了院门儿。他乃是玄圃常客,小厮知道他在王襄心中的地位,因此并未阻拦。

走进门中,眼前是一方颇为宽绰的庭院,比王晋住的玄机室大了一倍有余。院子里植着一株高大的槐树,此刻日/正当头。金色的阳光滤过浓密的枝叶。在青砖地上落下参差的树影。东边的院墙上探进几朵淡白的荼蘼,在风里兀自摇曳着,越显得这院中的幽静。

除此之外,院子的西边便是半坡杂草。因无人打理。显得十分芜乱。王襄常自谓“性芜荒疏”。因而那半坡杂草便被他特意留了下来,始终不叫人铲除,谓之“其芜似己”。而王襄之素性阔达。行事不拘小节,由这院子便可见一斑。

王晋此刻满腔心事,无暇思及其他,步履匆匆地行过庭院,来到明间门前,自己撩帘子进入了房中。

王襄此刻正坐在窗前看邸报,看得十分专注,连王晋走进来亦未听见。

王晋见状,不敢出声打扰,便向一旁侍立的长随棋考点了点头,随后便安静地站在门边,静候王襄看完邸报。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王襄放下邸报揉了揉额角,这才瞧见了王晋,面上不由露出笑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何时到的?”又吩咐道:“棋考,煎两盏杏园春雨来。”

棋考闻言,静静地躬了躬身,便自去了一旁的耳室中煎茶。

王晋便捺下满腔的心思,笑道:“多谢父亲,今日倒是扰了父亲一顿好茶。”

王襄站起身来展了展衣袖,笑着道:“你知道便好。轻易我也不叫棋考煎茶的。”

王晋含笑不语,只看着耳室中棋考的动作。

那棋考是个面色黄瘦的青年,此刻端坐于曲水纹红泥风炉之前,眸清神静,倒颇有几分气韵在。

说起来,这棋考也算是命运多舛。他乃是陂县人,家中做着卖茶叶的营生,日子颇富盈余,因他性好安静,煮得一手的好茶,也识得几个字,原是要承继父业的。

谁想几年前蛟江发了大水,陂县受灾最重,他一家子俱都死绝了,茶叶营生更是被大水冲没。棋考孤身一人逃难来到了姑苏,因病晕倒在了沧浪亭边,恰巧为王襄所救。

王襄怜其身世,又见其颇识得两个字,一手茶艺更是出色,便将他留在了身边,现下已经成了长随。偶尔王襄来了兴致,便会叫棋考煎上一盏茶,怡然自赏、十分快意,却很少用来招待旁人。所以王晋才会有“扰了一顿好茶”之语。

却见棋考已研好茶末,又自那架竹具列上一一取下煎茶之物,轻抬手腕,将一注泉水倒入螭头铫中,又将两只玳瑁茶盏置于案边,盏下各有一只细瓷茶托。待那风炉上的汤水微沸,他便启开盖子,只见水中鱼眼沸腾,棋考手法娴熟地以熟盂置水于其间,其一扬一止,动作十分洒然。

王襄与王晋皆不说话,静静观赏,满室之中唯有棋考衣袖翻动时的轻微声响,窗外树影婆娑,隐约的花香踏风而来,流转于茶香之间,直叫人心神一朗。

待那琥珀茶盏呈上来时,王晋凝眸细看,却见盏中雪沫堆星,宛若杏花初绽,而那深碧的茶汤便似雨含新绿,果然好一派“杏花春雨”。

煎茶已毕,那棋考依旧不置一语,只微微躬身,将余物一一归于具列之上,随后双手捧起具列,退行数步,便自出了书房。

王襄闭目饮了一口茶,道:“说罢,找我有何事?”

王晋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两封书信,将其中一封呈予王襄道:“傅大人来信了。”自王氏去逝后,王晋对傅庚的称呼便成了傅大人,那一声“姐夫”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王襄便接过了信笺,展开后读了一遍,眉头亦蹙了起来,道:“他怎么下去陂县了?”

王晋的面上便露出一丝忧色来,道:“那陂县乃是水患最重之处,他去了那里岂不是以身涉险?怎就不念着棠姐儿一些?”说到后来,语气中已有几分埋怨之意。

对于王氏的逝去,王晋一直无法释怀。他始终觉得是傅庚没有照顾好姐姐,才致令王氏年纪轻轻便即病逝,不仅留下了幼小的外甥女,更是一尸两命,连个嗣子亦未留下。因此,对于傅庚此次轻下陂县,他是十分反对的。

王襄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在想他听到的一些传闻。正是这些无法验证真假的传闻,令王襄面上的忧色显得更为凝重些。

第131章

王晋见王襄沉吟不语,便有些愤愤地道:“当年,他将棠姐儿往这里一送,他倒好,自请了圣命便去了江西,一走便是整整三年,这么些日子来从来也不见探一探棠姐儿,只写了几封信,这算什么?”

王襄闻言长叹了一声,道:“三郎亦是无奈,当年远走江西亦是有缘由的,这里头的事情你还不懂,往后自会明白。”

王晋不服气地道:“父亲也要分说明白了才是。若不说明,儿子又如何会懂?”

王襄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多想一层。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儿,你明年还要下场,这才是至重之事,旁的先放一放吧,为父会看着料理的。”

王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转念间,却又闭口不言了。

是啊,他确实还太嫩了些,能做的实在有限。就算他想保护傅珺,想守住姐姐留下的产业,那也要等到他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行。以现在的他而言,除了拼命苦读之外,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一念至此,王晋的表情便黯淡了几分,那眼中的不服气亦化作了一抹愁郁。他有些颓然地站起身来,向王襄躬了躬身,低声道:“父亲说得是,儿子这便告退了。”语气中隐约带了几分消沉之意。

王襄微叹了口气,抚了抚颌下的短须,温声道:“只消再过上两年,许多事情你便也会知晓。为父会一桩一件与你言明的。而今却还需稍安勿躁,我儿可明白?”

王晋猛地抬起头来,却见王襄满面的殷盼之色,正切切地望着自己。他不由想起经年以来,王襄对自己悉心指导,并不因自己是庶子而有分毫简慢,对他们姐弟二人亦十分顾念,那一份父子(女)之情,却是十分真挚的。

想到已经离开的姐姐,想起往昔那虽不长久。却温馨暖人的画面。王晋的心中涌上一股热流,那面上的颓色便淡了许多,抬首道:“是,儿明白。”

王襄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你且往里头递个信儿。叫棠姐儿往我这里来取三郎的信。正好我也有事儿与她说。”

王晋恭敬地应了声是,静静地退出了门外。

出得门来,不知是不是心境转变的缘故。王晋只觉得天地一宽,那门外的树影花香变得分外真切,便连那半坡芜乱的杂草,此刻瞧来亦似有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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