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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677)+番外

傅珺说话的时候,傅庄一直双目微垂把玩着茶盏,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待傅珺说罢,他便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竟没瞧出此乃一计。”

并未显得恼怒或郁结,其行其言依旧温润谦冲,风度怡人。停了停,他话锋一转,“只是,我仍旧不是很明白,色盲与三尸案又有何干?”

“这两者关系极大,”傅珺淡淡看了他一眼。语声清肃:“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大功坊与长乐坊这两宗案子?”

“自是记得。”傅庄语气如常,神态中不见一丝惶惑与愧疚。

傅珺起身行至门边,将微凉的茶水泼至阶下,方转首一笑:“您许是不知道,凶手在这两宗案子里,各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是大功坊案件里出现的茜灵砂,另一个,便是长乐坊之案中的窗台新漆了。”说至此她顿了顿,笑容里添了一丝玩味:“我说到这儿,想必您就能明白了罢。”

当傅珺说到茜灵砂时,傅庄的神情并无变化,可当他听到“窗台新漆”四字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得阴鸷冰冷。

不过,这变化只有一瞬,很快他便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我知道郡主在查三尸案,却没想到郡主查案的角度如此刁钻。此际想来,怕是我那晚弄错了漆的颜色,让郡主瞧出不妥来了。”他说道,面上竟渐渐有了些笑,像是长辈欣然于晚辈青出于蓝,“郡主本非凡人,从青傍头名到国宴扬威,再到捐资助国、为母报仇,桩桩件件,无不赫赫煊煊、堂堂正正,郡主娘娘实乃皇族之典范。”

说到后来,他的语声渐渐激昂起来,抬头目注傅珺,双目炯然有光,竟带着几分狂热与崇拜。

“我不过一介凡人尔。”傅珺语声平静地道,神情并无一丝变化,“之所以发现您有异,还是托赖于一位知晓侯府掌故的老太太。”

傅庄愣了愣,神色间划过一丝极微的不安:“郡主此言何意?”

傅珺回至案边坐了,凝目看向傅庄:“多年前,我曾在姑苏帮过一个叫李念儿的女孩,因她家里出了些事儿,我便将她送去了她远房姨祖母身边。前些时候,李念儿和姨祖母严氏来了一趟国公府,巧的是,这严氏原来竟是祖母娘家四川赵氏一族的家生子,当年曾在平南侯府针线房做过事。也就是从她那里,我才知道了当年掩翠斋的事。”

傅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他定定地看着傅珺,那双平素温和的眼睛此刻如同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傅珺转眸看着门外。

夜色翻卷而来,如浓墨浸上宣纸,又似黑色的丝绒层层铺展。不知何时,暮色尽、夜深沉,廊庑下的灯笼映着萧萧秋雨,满世界皆是零落的雨声。

“你……知道了多少?”傅庄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洗净,不含一丝感情,平淡冷漠,若寒雨敲窗。

傅珺拢袖执壶,向盏中注了些热茶,双手握住茶盏,静静地凝视着盏中微碧的茶水,缓声道:“我知道得不太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祖母的表妹,那位表姑娘来的时候恰是祖母有孕之时,而表姑娘那时候也怀着身孕。后来……祖母……‘生’下了您,而那位表姑娘亦离奇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更没人知道她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第736章

房间里不再有说话声,却也不显死寂,铁栅栏两端的人,似都在静听秋雨滴落屋檐的声音。

仿佛是过了许久,傅庄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那所谓的表姑娘,就是……我的生母,她的尸体……就埋在掩翠斋。”

“叮零”,檐下的马蹄铁忽地一声清响,仿若一声轻轻的叹息。

傅珺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庄。

傅庄仍旧坐得安然,唯有额角青筋凸起,握盏的手骨节微白。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贱妇……厌我如斯,无论我如何孝顺讨好,皆不能讨得她欢心,我亦为此气苦懊恼了许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宛若呢喃低语,面上的神情似是回忆,又似惘然,“有些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我去死……恨不能这世上从来便没有我……可每回我想要再深究时,她待我却又一如平常,跟这天下间的母亲也无甚不同。可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对的,一个母亲待他的孩子,就算再是不喜,也断不会如那贱妇一般……”

他停住了话头,茫然地看着前方,似回到了当初那段纠结晦暗的时日,随后,他的神情便渐渐狰狞了起来,“娘娘或许不知,自从我那好二弟降生之后,我曾有过数次命悬一线,最险的一次是七岁那年惊了马,若非侯爷救得及时,我就算不死也得残。”

言至此处,他的眼神越发阴鸷,压低的眉头不住耸动,唇边抿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

良久后,他的语气神态才终于恢复了平静,说话的声音亦变得冲淡平和:“七岁后,我住去了外院儿,侯爷又加派人手护着我,我自己亦是勤练功夫。这些‘意外’才少了。从小到大,在我身上发生的许多琐事不必赘述,然这些琐事加在一处,我终是起了疑。这世上纵然有偏心的母亲。却也断无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痛恨且畏惧的母亲。那年恰好部里派了查账的差事,我便趁机去了趟四川赵家老宅。说来也是我的运气,老宅里还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老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了真相。”

檐下雨声潇潇,凉风拂进房中。然而这一切皆比不上他语声中的萧瑟与寒凉。

“那一年是元和十年么?”傅珺轻声问道。

“是。”傅庄应道,面上并无惊奇,似是傅珺能猜出年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珺凝目看着傅庄,眸中露出沉思:“元和十年是第一起疑似三尸案发生的时间,赵家老宅一个姓周的婆子并她儿子与儿媳,在出城路上遇到了山匪,儿媳死时腹中已经怀有骨肉。这起案子,是您犯的吧?”

傅庄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傅珺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亦是无言。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对傅庄的怀疑,并非始于获知掩翠斋的身世辛秘,而是在那之后,当严氏快要离开时,她偶尔看到了傅珺放在桌上的一样东西,那一刻她明显停顿了一下,也就是从那时起,傅珺才将三尸案与傅庄联系在了一起。

严氏看到的,是傅珺随手放在桌上的一个绣样。

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色盲的问题,便试着以红线与绿线混绣了一丛兰叶。随手放在房间里,那绣样还被青蔓她们笑过,只说古怪,而严氏看到绣样后却显得大是吃惊。这引起了傅珺的注意,于是便单独询问了严氏。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在那个“表姑娘”突然出现的夜晚,她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便是一朵以红绿双线混绣的古怪牡丹。当时“表姑娘”还特意向严氏显摆过,说那是她自己绣的,还问严氏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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