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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前夫一台戏(出书版)(29)

作者: 电线 阅读记录

我抬头瞧了瞧厅首的大红“囍”字,又低头瞧了瞧地上铺的殷红长毯,听着门外门内呜哩哇啦的唢呐声,想了想小舅母明日的胭脂红,觉得喉咙里又泛起一阵烙饼般疼痛。不由慨叹,如今的大夫是越来越不顶事了,喝了不知多少贴的药,也不见得丁点好转,煎药剩的药渣子倒出去一簸箕一簸箕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沈家哪个病入膏肓了,要是晓得是叫根鲫鱼刺给卡了个把月,还不得贻笑大方。

不晓得现下汤圆在家里可好,如此一想我便有些晃神,不由得心不在焉起来。接下去来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我皆恍惚不知。

直到听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反复拉了长音念了几遍,“新人一拜天地——!”方才将我拉回神。

一抬头,却见厅首裴家双亲面色煞白,站着主持仪式的大内公公一脸焦躁,那披了红盖头的新娘子已弯身拜了天地直起身来,彩绸那端的新郎倌却依然挺拔故我,没有半点预备折腰的迹象。

我怔怔然瞧着那缁衪纁裳的新郎倌皓腕一扬,手中彩绸飘零委地,但见他抱手对那新娘一个深深鞠躬,口中朗朗道:“秦小姐,裴某今日怕是对不住了。这亲,无论如何结不了也不能结!”

有一人隔了红毯在厅堂那头腾然站起,满目震惊。却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宋席远。

刹那间,满堂皆静。

只那红盖头下溢出二字:“为何?”听着竟非悲切,似乎还藏了几分莫名窃喜。

裴衍祯直起身,两只朝露清水目澄澈地直视向我,我心中一跳,听得他缓缓道:“扬州城中,上至耄耋老翁踟蹰老妪,下至束发青年及笄少女,皆晓得我裴衍祯心中仅有一人。虽为礼法所不能容,强求不得。然,我所求不多,只要能远远看看她,偶或听她说说话,此生已慰足。如若今日它娶,怕是连这隔水望月影的一份痴念也不能维系……”

那主婚的宫中之人面无表情拔高了音,刺耳问道:“裴大人,抗旨之罪乃是杀头的死罪,你可知?”

裴衍祯洒然一笑,在幕天席地的嫣红重垒中,一字一字道:“心念若断,何以为生?”

我鼻间一酸,喉中鲠刺不疏自畅,有一股久违的清凉水意沿着我面上滑过,落入红毯,无处可觅……

豆芽菜?铁秤砣?

“裴大人既要一意孤行,咱家也不好强求。来人哪!”那主婚大宦官一双白目左右一斜,不阴不阳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将裴大人请入大牢听候太后发落!”

“是!”大厅观礼宾客后面四个威武虎将一抱拳出列,直接上来便手扶腰间佩刀将裴衍祯前后左右围了个瓷实。我这才发现这宫人竟是带了侍卫来参加婚礼的。

“裴大人,请。”

裴衍祯取下头上雉翎新郎帽就近往桌上一放,广袖一收,二话不说便随那虎背熊腰的侍卫往外行去,将至门外之时,却蓦然回头,手扶廊柱,目光遥遥越过满堂红幕望了望我,舒展出粲然一笑,旋即转身,背影没入靡靡牡丹夜色之中。

良久,不知是哪个喜娘失手将手中端的陪嫁妆奁匣打翻在地,登时,千斛明珠自彩绘香奁中奔泻而出,成千上百散落一地。珍珠坠地争先恐后此起彼伏的大响动终于打破了满屋咒魇,厅中诸人恍然回神,仿若刚刚明白发生了何等大事,一时间如滴水入滚油,沸反盈天。

“拒婚……”

“抗旨……”

“裴大人这是抗旨拒婚啊!”

唯有爹爹两只大手合掌一拍,对我道:“好!这小子有胆识!平素瞧着和根豆芽菜一样,不想今日一瞧,竟是根带骨头的豆芽菜!”见我满面水渍,眉头一皱道:“你这丫头,哭什么呀!我们走,回家叫你二姨娘炒豆芽给你吃去!”

我起身一转头,却对上一方洁白的绢帕,但见宋席远举了帕子递在我面前,脸却转向一边,我眼中几分婆娑,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周遭人声嘈杂鼎沸,只听得他低低道:“擦了吧,我便当什么都没看见。”

爹爹大掌一挥拍在宋席远肩上,“什么看见没看见的,当心莫踩着脚下满地珠子被绊倒才是真的。走走走,都散了吧。”

宋席远倔强地抿了抿唇角,将绢帕往我手中一塞,对爹爹作了个揖告辞便转过身一撩衣摆,踏着那满地如霜银珠几步走出厅堂。

盖着喜帕的新娘被陪嫁的丫鬟们一左一右搀扶了下去,仅余一堂人声……

一夜辗转,梦见的不是枷锁脚镣,便是皮鞭蜡烛油,醒来时东方天际未白,我擦了擦满额头的冷汗披衣起床,唤了绿莺将我床头的匣子抱上,又从厨房里热了些饭菜装了一食盒,二人趁着蒙蒙亮的天色便直奔城角重犯监牢而去。

站在青砖砌成的森森若卢狱口,我紧了紧身上大氅,将面上纱巾掩掩牢,踏入监门。监门内正冲眼帘的是一面囹圄照壁,转过照壁便是接连拐四个转角、五道门约摸一人多宽的甬道,每一转角皆有一名狱卒把守,我自小便懂得那有钱能使磨推鬼之理,饶是这些狱卒个个满面凶煞似牛头马面,也抵不过薄薄一张银票,绿莺捧了我那匣子散财童子一样天女散花,果真一路通行无阻所向披靡直抵内监口。

不想这最后一道关口的看管之人竟是个油盐不浸的铁面判官,一上来便道:“里面所押的裴大人乃抗旨重罪,非普通囚徒,没有朝廷的手谕,一律不得放行探监。这位小姐还是请回吧。”

我一声嗤笑道:“这位官爷莫要与我打官腔,如若真须手谕,又如何会让我一路畅通直达此处?”一面朝绿莺使了个眼色,绿莺立刻又加了两张银票。

眼看着那牢头盯着票面上的字数两眼荡漾出一抹光,一抬眼却仍旧摇了摇头,坚贞道:“朝廷有律,大小官员一律不得收受贿赂。其他狱卒我管不着,我却不能违纪。”

我心中又是一嗤,连皇帝陛下都带头收受了宋席远五百万两雪花银的贿赂,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路歪下来,不想到这小小牢头处竟是个正的不成?

我索性抱过绿莺手上的匣子,一下打开敞在他面前,任由他取,那狱卒眼睛都看直了,只叹了口气道:“这位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与你实说了吧,有人放了话给小的,不管小姐给多少银两,只要不让小姐入内探监,便出双倍于小姐的数。故而……”那人几分窘迫嗫嚅。

“何人放出此话?”我一时急了,逼问他。

那牢头踌躇半晌,看我又胡乱抓了锭银子塞到他手上,方才犹豫扭捏道:“宋家三公子。”

宋席远?

我一楞,旋即磨了磨后槽牙,眼看着就要进去了,不成想竟然碰到这拦路财神……我当下只觉头顶生烟,恨得直想跺脚,立时三刻转头带了绿莺原路返回出了监牢。

绿莺看我在若卢狱外疾疾来回左右盘桓,开口道:“小姐,不若去与三公子说说。”话音未落,便被我当下立即否决。宋席远的脾性我最是清楚,莫看他平时一副洒脱逍遥的公子哥儿模样,较真起来比头蛮牛还倔,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半点不肯通融转圜,现下他既吞了秤砣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与他说又顶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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