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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路人甲(39)

作者: 我想上天 阅读记录

只是这眼看天就要黑了,村里人早都收工回家去了,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她家呢。

既然来了人,他两就不得不终止散步打道回府了,小胖子今儿还没溜达够,自然哼哼唧唧的不想回去,冬秀只好一把抄起他,哄道:“回去,咱们回去吃糖糖。”

没什么比糖更能吸引他的了。

果然一听见“糖”字,小胖子立马不闹了,乖乖的趴在姑姑怀里,冬秀又看一眼那越行越近的马车,便进门去了。

等她知道大姐被送回来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看着床上那个面容枯槁、颜色灰白的人,冬秀简直要怀疑那陶家是不是搞错了,送了另外一个人过来,否则才四个多月不见,一个鲜活水灵的大姑娘怎么就能颓败到这个地步呢。

“啊~啊~”原本委顿在床上,好似重病在身的人,突然就痛苦的嚎叫起来,双手青筋暴起,不停的抓挠捶打着自己的胸脯,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大家都被这毫无预兆的变化惊呆了,只能手忙脚乱的去摁住她。

大太太哭哭啼啼的道:“我可怜的惠姐儿,你怎么就被磋磨成这样了啊,那天杀的陶家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昨晚送大姐回来的陶家人说大姐因为丈夫的死,大受打击,日夜啼哭少食,以致精神恍惚,日渐消沉下去,最近越发严重,陶家太太心善,便让人送她回娘家修养一段时间,好疏散心间郁结。

冬秀见着大姐那番癫狂的模样,还真有点相信她是因打击过大心智失常了。

可再仔细观察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大姐面色苍白、冷汗如瀑,而且喘息困难、浑身痉挛,还不断的试图拿头去撞床柱。

这,这分明是一种戒断反应啊。

不待她多看,有仆妇低叫一声:“哎呀,大小姐失禁了!”

冬秀和其他年轻的姑娘媳妇们立马被带到门外,离开了那间充斥着痛苦哀嚎的房间。

“这是怎么了,慧姐儿难道真的是疯了吗?”曲氏抚着胸口心有余悸的与小姑子嘀咕。

冬秀也不确定事情到底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么恶劣,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样。

可惜,傍晚时分,吕氏还是带来了这个噩耗。

“哎,那陶家真是作孽啊,可怜慧姐儿年纪轻轻守了寡,还,还染上了大烟瘾哪。”

原来那陶家少爷因为得了大肚子病,药石罔效,苦涩的药汁子一碗碗的灌进去,药性相冲相克,病症却反而越发加重了,四肢消瘦如柴棒,那肚子却越发大得吓人,透过薄薄的肚皮仿佛都能看见那肿胀的内脏。

眼见那少爷就要活活被病痛折磨死了,有人便提议拿那大烟膏子来给少爷吸食,好歹能减轻痛症,叫人也走得舒坦些,又因为那少爷实在虚弱,无法直接吸食,便叫大姐先吸了然后把烟对着他的脸喷出来,叫他吸二手烟。

原本大姐只是把烟吸出来含在嘴里,然后就喷到那陶少爷脸上,三五日的也不至于就上瘾了,可不知是不是鸦片膏起了什么作用,那陶少爷又拖了三个多月才死,这三个多月里,大姐日日吸烟吐烟,又总是关在那烟雾缭绕的房子里,不知不觉便染上大烟瘾了。

吸食鸦片最能耗损人的精气,何况大姐一直郁郁寡欢,心情忧愁,便更加沉溺于此,以逃避现实,于是在陶少爷的灵堂上众人看见的便是个形容枯槁、神情恍惚的未亡人。

陶家倒还真想大姐能“伤心过度随夫而去”,可惜他们原就于这门婚事上理亏心虚,兼之江家也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贫民小户,不敢随意摆弄,又到底畏忌着人言,只好好好养着她。

这次送她回娘家也是因为她不小心吸食鸦片过度,差点死掉,只怕给他们陶家落下个不仁不慈的话柄,便送她回来修养散心,好歹振作起来,体体面面的为他家少爷守寡。

冬秀听了心里堵得不行,“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一走,惠姐儿的丫头就拿了烟出来给她吸上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人也清醒了,也有胃口吃饭了,哎,幸亏这陶家还不算小气,肯长长久久的供着你大姐的烟膏子。”

在吕氏她们的观念里,未必是觉得这鸦片烟有什么对人不好的地方,唯有一点,那便是颇耗钱财,家资浅薄的人家还是不沾为好,但是对于陶家这样的大户,想来是可以供大姐儿舒舒服服抽一辈子的,这样想来也算是很对得起她了。

至于鸦片有毒,什么,鸦片怎么可能有毒呢,你不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做福寿膏嘛,那可是能添福延寿,叫人快活似神仙的东西呢。

抽鸦片不仅时尚风雅,那还是一种炫富方式啊。

谁家肯供着守寡的儿媳抽这个,那可是真金白银呢,谁也不能说陶家刻薄寡恩了。

见她娘还一副颇为欣慰庆幸的样子,冬秀终于忍不住心中滔天的愤懑,大喝一声:“放屁!放屁!全他妈是在放屁!”

吕氏与曲氏先是被她惊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曲氏便过来捂住了她的嘴,而曲氏则干脆狠拍了她几掌。

“你嘴里嚼得什么蛆,这是你个姑娘家家说的话吗?”

“娘,这鸦片烟抽不得啊,会要人命的,你看大姐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那陶家分明是不安好心,想害死大姐啊。”

“瞎说,你大姐那是因为打击太过才精神不济的,要不是那大烟膏说不定早撑不下去了。”

曲氏也帮腔道:“是啊,都说那鸦片膏是个好东西呢,能叫人忘忧解愁、精神康健的,还从没听过谁抽那个抽死了的,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见小姑子愤愤的还想反驳,怕她气着婆婆,忙解围道:“我看你是一时被大姐儿吓到了,这也难怪,就连我见了都被唬得不行,等过几日大姐儿晃过来了,再去看她就知道了,根本就没那么严重。”又拉着她往外走,“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别打搅娘休息了,明儿不还要早起做槐花蜂蜜蒸糕么,盼儿那小馋虫今儿可跟我哼唧一天了”冬秀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只觉心灰意冷,她与吕氏和曲氏这两个深宅妇人发什么火呢。

有一句伟人的名言,说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这当然不对。

同理,所有人都认为应当如此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可所有人都认为的却是事实,是不容质疑和反驳的。

前世的各种教育、展览、记录、标语,甚至教科书上那骨瘦如柴、形容可怖的吸毒人形象,给了冬秀“毒品猛于虎,吸毒死全家”的条件反射,可这个时代对于鸦片的界定一直是模棱两可的,社会上主流的说法和风向甚至是夸赞居多,那可是福寿膏哦,抽一口身康健,抽两口寿长延,抽三口赛神仙,那可是比人参灵芝还要好的东西哦,什么,你说鸦片有毒,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没见识的,你难道不知道这鸦片膏自古就是一味金贵的良药吗,可消疼痛治百病,搁过去那都是官老爷和富贵人家才能用的呢,舆论导向便是这样猖狂的向百姓们安利和洗脑的,以致抽鸦片成了一种风尚和潮流,见着抽大烟的人不仅不当回事,反而还羡慕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