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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楼记(112)

作者: 姜汁蛋糕 阅读记录

小璃笑着答应,便走了。

送走了小璃,曼云便回屋里躺下。她原来受邀在金陵女中做督学,因为怀孕刚刚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孕妇总有嗜睡的毛病,曼云迷迷糊糊便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梦了,梦里似乎还有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可是总看不清脸。说是做了梦,却很迷糊,不知道是梦见的,还是胡思乱想想到的。正半躺在床上踟蹰着,就看见舜卿手里拎着皮鞋,轻手轻脚地在门口探出了头。

疏离

曼云不禁失笑,说道:“你怎么这副样子?”

舜卿见她醒着,便所幸把皮鞋放下,走过来坐在床边,说道:“小穗说你睡下了,我怕惊醒你,本来打算看一看就走。谁知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曼云连忙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睡够了。”

舜卿看着曼云,不知不觉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抚摸曼云的脸,曼云连忙偏过头,说道:“刚摸了皮鞋的手!”

舜卿才想起来,笑了笑,说道:“真是糊涂了。”

曼云问道:“你怎么了?”

舜卿忙说道:“没什么,我没怎么样,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说着,就往外走。曼云连忙叫住他,指了指地上的皮鞋,说道:“穿上鞋吧,小心着凉。”

舜卿才想起来,便捡起皮鞋走了。曼云自己笑了一阵,掀开被子起来,看见小穗正拿着报纸过来。

曼云连忙朝小穗挥挥手,接过报纸,走进屋里,坐下来看报纸。看到上海新一届驻军的消息,也不甚留意,随手翻过去之后,却觉得似乎有个熟人的名字在上面,便又翻了回来。那“阮佩东”三个字,赫然印在上面。

那三个字本来是黑色,在曼云的眼睛里渐渐变成了军绿色,慢慢幻化成一个身影。那张脸依旧看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没办法说明白,可是心,终就是被搅乱了。

这么多年,不去问,不去看,谁知道命运还是要叫他们再相遇吗?一个上海滩,说大真是大,芸芸万众,说小又小的很,哪里碰不到面呢?碰到了要怎么办呢?是装作看不见,还是化作陌生人,还是轻轻叫一声表哥呢?

曼云合上手里的报纸,对小穗说道:“今天的报道没意思,你拿走吧。”

小穗看曼云神态有些异样,不由得问道:“太太怎么了?难道报上有不好的事情?”

曼云顾不上说话,只摆了摆手。小穗见状,忙说道:“太太歇息吧,要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曼云只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走近,在自己面前停下。曼云知道,此时再没有别人,定然是舜卿了,便也不说话,只觉得舜卿一俯身,正要把自己抱起来,才睁开了眼睛。

舜卿一愣,继而笑道:“你今天真是奇怪,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

曼云笑道:“我原是在养神,你怎么又来了?”

舜卿指指窗外,阳光有些发红,竟已是黄昏时分。

曼云失笑,说道:“我真是的,愣了这么久。”

舜卿说道:“你若是困,就到床上睡会儿,若是不困了,晚间我载你到公园走走,正是纳凉的时候。”

曼云摇摇头,说道:“我已经睡了一天,再睡就要懵了。”犹豫了一下,曼云说道:“我想去找月出姐姐聊会儿天,她不是快要来上海吗?”

舜卿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算了,许教授的母亲正病重,她只怕顾不上跟你说话。再说,她现在吸上了鸦片,是越发的颓废,你去了,闻见鸦片烟怎么办?”

曼云说道:“我去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抽的……”顿了顿,想到这究竟不大合适,便说道:“那算了。”

舜卿看着曼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怎么了,有心事?”

曼云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工作了,在家里挺闷的。”

舜卿点点头,说道:“可惜我们来上海,也没有亲戚,要是在北京,你大可以天天和三姐五妹一起畅谈。你现在却也只能闷着了,要不然我多在家陪你,你看好不好?”

曼云连忙说道:“我这是第二胎,又是这么早的时候,巴巴的叫你陪着,人家不会看笑话吗?”

舜卿很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什么,难道我的家事,还要别人管吗?你呀,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曼云想了一想,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的女教员,大着肚子还能上课,我为什么不能去工作呢?怀着笙箫的时候,我不是还公开讲演过吗?我倒觉得不妨事的。”

舜卿眼神有些闪烁,说道:“到底不大方便,还是我来陪你吧。”

曼云看着舜卿,两个人只互相注视着不说话,曼云多少猜到他的顾忌。他恐怕知道佩东来沪,所以刚回家时才心事重重。这叫曼云多多少少心情复杂,只下定了决心要反对舜卿,便拉着脸说道:“我是社会的一部分,你不能干涉我。我既做出了这个决定,自然是有信心能够做得周全,我保证觉不出事情就是了。”

这次,便是舜卿看着曼云,看了一会儿,才笑道:“何必这么认真呢,既下定了决心,那就随你。”

说着,舜卿站起来走了出去。曼云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出他的不快,自己心里也有些堵。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曼云先是吓了一跳,才拿起话筒,那边却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月出的声音:“曼云,你还好吧。”

曼云连忙笑道:“我很好啊……”才出口,就想起人家的婆婆正是病危中,便收敛了笑意,说道:“你呢,那么忙,还抽空给我挂电话?伯母病情怎么样了?”

月出叹了口气,说道:“早上的时候去世了。”

曼云一听,说道:“那实在太不好了,伯母病中我们也没有去探望,这次葬礼就叫舜卿过去,也算一番慰问,我恐怕不能亲自去了。”

月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与我先生又不相熟,我又是不被承认的儿媳妇,你们以什么身份来呢?就是我也要受他们的屈辱,你们来,难道要自寻羞辱吗?你可千万不要来。”

曼云知道月出与新先生的家庭似乎矛盾重重,今天看她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了,不由得问道:“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就是以社会人士的身份吊唁,又有什么不妥呢?”

月出说道:“我是不想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人家在浙江办丧事,公公只叫我暂留上海,这算什么事情?他们不把我当许家人,我又何必作践自己?”

曼云听着月出说话,她知道她最近两年疾病缠身,公婆关系又紧张,再加上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再温和恬静的人,性格也要变坏。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她还愿不愿意突破一切地在一起呢?曼云想着想着,只觉得感慨,却忘了接月出的话。月出见这边沉默这么久,问道:“怎么,你心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