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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匆匆(32)

沈安若不怎么喜欢过年,家中忙忙碌碌,而户外仿佛硝烟弥漫、流弹四飞的战场。

“伊拉克人民大约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只不过换真枪真炮而已,多刺激。”邻居家的轰天炮实在太响,饶是结实无比的中空玻璃也被震得嗡嗡作响。温静雅抓了一堆靠垫捂在肚子上,“真可惜,今年不能出去放烟花,看来只好等天再黑后跟你去玩仙女棒。”

“前几年禁放烟花爆竹,同学们都很伤心,只有我自己偷着乐,总算能过个清静的假期。多可惜,才几年而已,禁令又解除。”沈安若毫不掩饰对过年的讨厌。

“多巧合,少臣也讨厌过年,不过不是因为鞭炮的噪声,而是讨厌过年时家里人太多。”温静雅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从小就不喜欢过年啊?真奇怪。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过年的,因为有新衣服穿,还有压岁钱可拿嘛。”

“其实是因为有一年,邻居家的小男孩从阳台上扔点着的鞭炮,正落在我脚下,把我吓出心悸症。”

“哎呀,你这么一讲我可要惭愧了,那一年我跟少臣他们……”

程少臣正坐在起居室另一隅,听见自己的名字又被提起,于是扭过头来往她们的方向看。“你们在说我坏话吗?”

“我在跟安若讲那一年我们一起从阳台上扔鞭炮吓唬路人的事。”

“少来了温静雅,谁跟你一起啊。玩得开心的是你,背黑锅的是我,亏你还好意思提。”

“程少臣,有这么连名带姓称呼大嫂的小叔子嘛,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程少臣谨遵好男不跟女斗的信条,早早地认输,回头继续与程少卿说话。温静雅少了对手也觉得无趣,继续拾起已经快缝完的拼布婴儿包被,边缝边跟安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却实在干不来这种细活,每隔两分钟就被针扎到手上,惊呼连连。最初她每叫一声那边两个男人还会往这里看一眼,后来就连看都不看了,只有沈安若一个人在心惊肉跳。

“静雅,你要么把东西放下,让陈阿姨来缝,要么你就别叫了,大过年的要被你吓出病来。”程少卿被她叫得耐不住性子。

“你以为我很爱做这种事呢?是妈说这东西必须要自家人缝,小孩子才压得住惊,她自己又不肯动手。你既然帮不上忙,就请无视我的存在,少找我的碴,OK?”温静雅也没好气。场面有点僵冷。

程少臣轻咳一声:“大哥,刚才你说到哪儿了?”

“哦,刚才是你在说,安凯现在方向盲目,老头子脑子发昏了。”

温静雅嗤笑一声,不再说话,继续拿起东西缝,结果又扎到手,闷吸了一口气。

“大嫂,我来吧,你再这么扎下去,小娃娃要受惊了。”安若把她的活计接过来。这包被本来已经缝到差不多,她一针一线缝得很快,等到只剩十公分的缝隙时,又交回给温静雅收尾。

程家兄弟俩在品茶,程少臣泡,程少卿喝。沈安若偶尔抬头看一眼,他泡茶的动作很纯熟,不紧不慢,自有一种悠然的洒脱。这是她没见过也没想到的,因为他从来不喝茶。

她们俩不说话的时候,便能隐约地听到兄弟二人的对话。

“少臣,早早回来帮忙吧,在外面那样辛苦到底为什么?你若肯为安凯用上现在一半的力气,换来几十倍的收益都不止,难道这样不会更令你有成就感?”

“安凯又不缺我一个人。”

“你怎知道不缺你。你比别人更明白,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一个人撑得吃力。你跟老爸赌气,你们两个乐在其中,结果害到我。”

“老头子不是笼络了很多的人才?”

“就算用人不疑,也总要戒备两分,还是自家人最可信赖。”

“大哥你还是这么死脑筋。我一直建议将那些与程家有关联的亲戚们全隔离到管理层之外,你偏偏不采纳。越是你信赖的人,才越可能害到你。”

“你是天生怀疑派,谁也不肯信。你总要相信些什么人吧,被自家人害到,我也认了。”

“就是因为你这么愚忠愚孝,所以才会任老头子摆布。他就吃准了你这一点。”

他们的声音其实很小,但程少臣说完这句话后,温静雅突然抬头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有瞬间微微的异样,转而又向安若笑着继续谈论育儿经:“以前有同事跟我讲,怀孕期间千万可别有火气,不然孩子也一定脾气大得很,结果就偏偏忍不住,总想寻人晦气。

“你别笑啊,这个有依据的。当年我妈怀我时就是太好动,所以据说我在娘胎里就有多动症,他们给我取了名字叫‘静雅’,希望能够将我镇一镇,结果完全没有用,我从小就跟男孩子似的,女孩儿们该会的东西我一概不会。哎,你这针脚缝得真不错,我还没见几个在城市长大的女孩会做针线活的。”

“前阵子去参加插花与拼布课,学了一阵子。”

“你这性子跟名字倒挺符。前阵子我还想,既然名字与性子大多是相反的,我最好给孩子取个小名叫‘闹闹’,也好省点心。看来这名字也不是绝对的。”

“不过‘闹闹’真的挺好听的。”安若笑。

整个下午厨房里有一堆人忙进忙出,到了晚上,餐桌上摆得琳琅满目,桌前却只有六个人,以及一个快要出世的胎儿。

饭局十分安静,大家只埋头吃饭,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听得屋外的鞭炮烟花轰鸣呼啸声连绵不绝。大约觉得气氛太静,大家长开始发话,但基本是一问一答,跟记者会似的,程少臣答得最简洁,通常只有一至两个字。

“安若是第一次没有跟父母一起过除夕吧?”

“嗯。”

“还能适应吗?哎,你爸妈可能更不习惯吧。今年是第一年,必须要在这儿过。等以后,你和少臣除夕回去陪你爸妈也无妨。”

“除夕当然要在婆家过的,这规矩怎么能破坏?不适应也得学着适应。”沈安若还没来得及回话,她的婆婆就不冷不热地插话。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人家就一个女儿,老两口大过年的孤孤单单,我们好歹有两个儿子。”

“就你创意多,安若自己都没说话呢。静雅过门好几年了,也没见她哪年回娘家过年。”

“静雅小时候还常常在我们家过年呢。她娘家离咱家多近,她想回去随时都能走。这有可比性吗?”

那老两口就这么冷言冷语地对上阵。

话题由沈安若而起,她虽然无辜,但又深感有罪,有点坐如针毡,动筷也不是,坐在那里也不是,却见另三个没事人一样吃喝依旧。

程少臣坐她对面,见她定在那边,还扬扬下巴示意她:“吃饭。”

那边的争辩不知何时停止,桌上又恢复静默,沈安若把头尽量埋得低。

几分钟后,那一对老夫老妻有礼有节据理力争的争辩又开始,这次的话题是由温静雅肚里的孩子引起。总之那一对夫妻甚少有相同的观点,又从不肯迁就对方的观点,一定要辩到一方觉得累自动退出为止,从未达成过妥协。这是沈安若从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聚首中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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