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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39)

“怎么了呢?”

“也没什么。”曹珍珠无奈,“人老了。”

宋一媛心揪起来。

两个人没等多久,有车停到山下。

杜重从车上下来,抱着白色菊花,拄着拐杖颤巍巍上来。师母搀着他。

宋一媛赶紧跑下去扶他。

杜重不要她扶,脸上慈祥怜爱,“老是老了,还能走一些路。”

宋一媛只好抱着菊花。

老人一步一步走上去,快到的时候,宋一媛不经意看到他眼角深深皱纹里面有一点点湿润。

老人笑习惯了,不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含笑的感觉。正是这笑意中不可控制的泪,让宋一媛心酸喘不过气来。

她把花给杜重,杜重蹲下去,坐在杨歆的墓碑边。

小小一个老头,像一团干草一样靠在沉默坚硬的石碑旁。

他看了看杨歆的照片,叹道:“都过去啦……”

“傻孩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杨歆,还是宋一媛,还是曹珍珠。

宋一媛心里刺痛,眼睛红红,眼泪含在眼眶里。

曹珍珠低下头去,抹了一下眼泪。

老头站起来,当没看到两个小姑娘情绪低落似的,笑眯眯说:“我们师生四个,可是聚齐了。”

宋一媛红着眼睛笑。曹珍珠也是笑笑,跟着道:“不会又要飞花令吧?”

师母说:“哪儿能呀,他现在喝不得酒。”

杜重挥挥手,“我喝不得,她们也没那个功底再跟我飞花啦。”

曹珍珠道:“可不见得。”

宋一媛说:“我功底还在的。”

杜重被两个小姑娘一鼓,瞅着老伴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师母无奈,看着他们道:“喝酒是肯定不行的,你们喝苦瓜汁吧。”

“好。”

悲伤是留给自己的,缅怀也是一个人独处时候的事,每个人都默契地、尽力地表现得好,每个人都想快快过去。

第二十八章

一行人找了一个茶楼喝茶,师母去准备苦瓜汁。杜老头子这天兴致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宋一媛和曹珍珠。

这么多年了,宋一媛看到他这样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打鼓。

曹珍珠也是,叹了口气说:“学生不再是学生,你老师还是你老师。”

杜重笑:“玩玩嘛。”

宋一媛心里吐槽:嘴上说玩儿,其实认真得很。等会儿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儿呢!禹毅坐在宋一媛旁边,像是察觉到她紧张,握了握她的手。宋一媛扭过头来朝他吐吐舌头:“我等一下要是接不上,你不许笑我。”

“嗯。”

飞花令,原是古人行酒令的一种文字游戏,名字出自唐代诗人韩翃的诗作《寒食》,“春城无处不飞花”。飞花令可以有不同的游戏规则,常见的一种是限定一个字,如“春”,每个人说一句含“春”字的诗词曲。又通常以七字为限,行酒令的人按顺序说出不同“春”字顺序的诗词曲,即第一个人说的诗句,“春”字要在句首,第二个人说的诗句,“春”字要在第二字,以此类推,七字轮回,谁说不上来,谁就喝酒。

师母买了一大袋苦瓜,宋一媛看着就觉得苦——她荒废读书多年,一下子叫她行飞花令,明摆着是来清热降火的。

禹毅悄悄在她耳边说:“不怕,等一下我帮你喝。”

话被旁边的杜重听到了,杜重笑眯眯:“替也可以。你替宋一媛,因为宋一媛是你太太;那是不是也要替一下我?我可是你半个老师。”

“怎么谁都是您学生?”宋一媛笑,“禹毅是N大的,怎么扯也不可能扯成您的学生。”

杜重但笑不语。

禹毅倒是突然就紧张了。

好在这个时候师母已经叫人榨好苦瓜汁,一大扎放桌上,打断了后面的话,杜老头子兴致勃勃:“热个身,常规来一个‘花’字罢。”

宋一媛和曹珍珠点点头。

“杜甫《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杜重笑眯眯,“先说些简单的。”真是越老越爱嘚瑟。

轮到宋一媛:“李白《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坦荡荡看着杜重,“这才是简单的。”

杜重笑:“难为你还记得。”

宋一媛:“应试教育还是有些好处的。”

有了宋一媛这样的开头,曹珍珠也无所畏惧了,面不改色接一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宋一媛偷笑。

玩了两轮,宋一媛说了“黄四娘家花满蹊”“花自飘零水自流”“人比黄花瘦”,杜重不干了,吹胡子瞪眼,“就只记得考过试的了?”

宋一媛摊手:“可不是。”

“不行不行,来几个我没听过的。”

“您是要我现造嘛?”

杜重眯眼:“现造的要是平仄合理,句意相通,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重新来。杜重又加了一个更难的规定,每个作者只能说一句。

肉眼可见玩不过两轮。

杜重开局:“冯延巳《鹊踏枝》——花外寒鸡天欲曙,香印成灰,起坐浑无绪。”

宋一媛:“李煜《浣溪沙》——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曹珍珠:“温庭筠《菩萨蛮》——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杜重满意了,笑着说:“我说词,你们说词,我说诗,你们对诗。你们这些小姑娘,口上说没读书没读书,看来没少读书。”

几个人又说了几轮,“花”字轮到第四序,唐宋著名诗人词人都差不多被说光,宋一媛想了一会儿,举手投降:“我喝。”

禹毅要帮她喝,宋一媛拿过来,“不行不行,你现在帮我喝了,以后不知道要被这个老顽童打趣多少次。”更甚者,说不定会成为杜老头子善意的笑谈,说给一届一届学生听。

三个人兴致勃勃玩儿了一上午,杜重身体撑不住,便散了。散的时候,桌上两扎苦瓜汁见底,宋一媛呼吸里都是苦瓜的味道。曹珍珠面如菜色,也是苦不堪言。杜重喝了两杯,还好,刚好去暑了。

禹毅出去接电话。杜重拍拍宋一媛的肩膀,想起来之前被打断的话。

“禹毅怎么不是我学生了?”杜老头子得意洋洋,“他可是来听过我三门课的。”

宋一媛不信:“您怎么记得?”

杜重笑:“怎么不记得?一个陌生的学生,每学期都跑来听我的课,印象能不深吗?”

宋一媛是从大一上杜重第一门专选课《现当代诗歌欣赏》就喜欢上这个老师的,所以杜重在大学时开设的另外两门课《现当代文学》和《乡土文学》她都选了,甚至还选了两门杜重开的校选修。可以说,杜重的课,宋一媛都上了。不仅都上,按宋一媛大学时候的性子,每堂课都上得风风火火,没有一个课上同学不认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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