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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鸾(90)

她曾以为,像父亲那样权倾朝野之人便是所谓强大,但秦氏告诉她:

“至强之至,通乎善良。”

于是她明白,父亲并不强大。

即使他官至二品,他依然弱小,他有无数恐惧,他不仅恐惧在他之上的皇权,也恐惧在他之下的百姓。他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根本没有余力去怜悯他人。

太阳从东边出来,西边落下,人人皆知。

倒推可得,会无序变化的东西,绝不是至理。

这是荔知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沉思得出的结论。

高位者对低位者生杀予夺,即便是现今广为认同的规则,荔知也绝不认同这就是天道。

“驾!”

鲁从阮和十几名贵族子弟骑马进入跑场,每个人都穿着绣样精致的行猎服,或拿矛或握弓,胯/下骏马高大威猛,油光水滑。

黑火看着进入马场的众人,双手作格挡姿势,慢慢往身后退去。他只有破破烂烂的布衣,连一双好鞋都没有,赤着一双蒲扇般的黝黑大脚。

跑场内的贵族子弟交换了一个眼神,鲁从阮抬起长弓,瞄准黑火,将弓缓缓拉至最大。

黑火目不转睛地盯着鲁从阮手中的箭头,在他的额头,有汗水缓缓滴下。

“嗖!”

拉至最大的弓弦弹回,箭矢擦着奔跑的黑火肩膀飞过,一眨眼,深深钉入地面。

狩猎正式开幕。

十几个骑着骏马的人,在广阔的跑场里追逐赤手空拳的黑火。

一支支乱箭向着四处躲闪的黑火飞去。

万俟丹蓼骑在马上,瞄准黑火奔跑的方向,朝预判的位置射出一箭。

这一箭远远落在黑火身后。

“这家伙跑得真快!”万俟丹蓼惊叹道。

万俟奢拍马从妹妹身边经过,大笑道:“是你箭术太差了!”

“射靶从没进过十环的人没有资格说我!”万俟丹蓼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还击道。

她再拉弓搭箭,瞄准黑火后射出强力一箭。

这一箭准确预判了黑火的动向。

箭矢正好落在黑火脚趾前一寸的位置,逼得他不得不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看得出来,万俟丹蓼在射箭时还有些克制,没有想着要射中黑火。否则刚刚那一箭就能射穿黑火的右脚。

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理智了。

有的人从一开始就瞄准黑火的胸口和头部,有的则是屡射不中后渐渐暴躁,开始不管不顾。

在这种局势下,黑火的处境越发危险。

尽管他的身手灵活得不可思议,好几次荔知都看着箭矢和他擦身而过,但寡不敌众——更何况是两条腿和四条腿的赛跑,黑火明显露出疲势,动作慢慢迟缓下来。

鲁从阮在这时射出至关重要的一箭,那箭矢直冲黑火的面部,若是躲闪不及,一条鲜活的性命恐怕就要戛然而止。

而在不同方向,也有数支箭矢向黑火而去。

避无可避。

在那极为短暂的转瞬之间,黑火停下脚步,向着迎面射来的箭矢伸出了手,似乎想要伸手抓箭。

荔知不由自主地抓住跑场木栏。

黑火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身体一偏,一闪。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箭射穿了肩膀。

“是我射中的!我赢了!”一名贵族子弟举起长弓兴奋叫道。

黑火单膝跪地,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难忍痛苦神色。

还有一名没过瘾的贵族子弟举起长弓想要瞄准受伤的黑火,万俟丹蓼率先拍马往跑场外走去。万俟兄弟跟在妹妹身后,也转身走向出口。

不一会,众人就都调转了马头。

那名本想继续瞄准黑火的贵族子弟,见状只好放下弓箭,跟着众人一同离开跑场。

黑火从地上起身,一手按住自己的伤口,踉跄着离去。

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开。

万俟奢跳下马,想要来找荔知说话,被万俟绩拉住。

后者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已经走向荔知的鲁从阮。

荔知正要往马厩里走的时候,一片阴影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着挡住前路的鲁从阮。

“少爷。”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温顺地向他行礼问安。

鲁从阮不说话,也不走开,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荔知,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我说过的话,还算数。”

终于,他开口。

一个绸布封口的瓷瓶,通过他的手,转交到荔知手中。

“此药可以止血去疤。”

他移开视线,没有等荔知的回话,抬脚往同伴身边走去。

荔知打开绸布闻了闻,瓶中传来药膏的芳香。

鲁从阮一行骑着各自选中的骏马走了,李管事点头哈腰一直送到马场之外。

荔知观察周围人的神态表情,他们的反应并不激烈,仿佛拿奴隶试猎,和拿兔子试猎没有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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