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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岚王(139)

万俟珏的心疼了。她问:“所以在你的心里我还是比不上我小姨,对吗?”她大声问:“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答应与我成亲?就因为是小姨让你与我成亲的么?就因为你不能拒绝我小姨么?”

商泱在心里接了句:“是因为那句免得将来再闹出什么分歧乱子来。”这话她没有比划出来,因为她和万俟珏现在又闹出分歧乱子。她默默地看着万俟珏,无言。

万俟珏喃喃问道:“真是这样?”因为这是她小姨替她们安排的。顺理成章的安排,却不是出自商泱的本心。商泱不在乎与她上床行夫妻之实,却在乎这师徒名份上再加上夫妻名份,放不下这身份。

商泱摇头。

万俟珏立在乾元宫门口,她看着商泱,心有些疼亦有些悲凉。“我不够顶天立地,我没有小姨的魄力,我没有她的那份痴情缠绵,我没有她的那份舍己为人。我从一出生就养在她的羽翼之下,我成长于安稳富贵之中。我娇气不够霸气,我是一国之君,但我没有她那份凌驾苍生的气势,我贪生怕死爱惜自己的性命,即使一身玄功仍不愿与人交手宁肯让手下去送死,不愿让自己冒丝毫危险。我不够重情重义,只想稳固自己的权势当一个太平君主、扩张自己的疆土领域独掌乾坤。”她满眼哀凉地看着商泱,说:“我没有父母,我的父母就是一座冷冰冰的白玉墓碑一座修砌在那二十年的坟。我只有我小姨一个亲人,我们整个家族只剩下我这点血脉延续——”她的话到这里停住了。万俟珏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把那些堵心的又埋回心底。她低下头,低低地叹口气,说道:“回蓬莱殿吧。”什么也不愿说,也不愿再与商泱争执。

商泱轻轻地拉拉万俟珏的袖子,比划道:“心里有什么话就全说了吧。”

万俟珏问:“说什么?”

商泱比划道:“你咽回去的那些。”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人影走来,扭头一看,是华君和万俟雅言。她又比划句:“回吧。”

“呵!”万俟珏沉重地笑笑,摇头,仍说:“没什么好说的。”

华君看到堵在乾元宫门口的这两人,诧异地扭头看一眼万俟雅言的反应,心说:“她俩又怎么了?”

万俟雅言也拧了拧眉,不动声色地停下步子,同时也拉住华君不让她上前去惊扰这两人。

商泱不愿旁人插足她和万俟珏的事,她不再追问,转身朝蓬莱殿方向走去。

万俟珏抬起头望着天空沉沉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她小姨,她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死了,连个名字都不会有留下。她不会有这二十年的生命可以活,不会经历这些荣华富贵,不会承担这些责任,亦不会有她的今天和将来。她怕死,那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她的父母,那座矗立在那的冰冷墓碑就是她的父母,冷冷地立在那没有丝毫感情、疼惜和怜悯可以给她,无论她哭也好、笑也好、过得好还是不好。一个家族,到她这一代,到她这里,到她小姨这里,就只剩下她,血脉传承、江山传承、天下苍生的担子都落在她身上。她不能说不,她不可以说不,为她自己、为她小姨、为幽岚国的太平她都必须承担下这份责任。

从她记事起她就住在凤凰殿,后来住进乾元宫,然后被她小姨赶进太极宫成为一宫之主。住进太极宫的那一年,她五岁。那一年,她知道了什么叫做没钱花的滋味,她与小姨打架,经常打碎娘亲宫殿里的东西,娘亲怒了,罚她的月银,她的月银被罚光了,在从学堂散学回府的途中路过包子铺想吃包子,兜里连买包子的钱都没有,馋得直流口水也只能咽下唾沫捏着空荡荡的钱袋走人。她小,不代表她不懂颜色不懂得看,她住在太极宫里,那些仆役侍女婆子对她的毕躬毕敬,可一转身,大丫环打小丫环,老婆子对大丫环动辄打骂相待,当着她面和言悦色的一个人从她跟前一转身就能变成凶神恶煞的另一个人。她从很小就明白,一个人的阶级等级决定她过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她不是生在万俟家,如果她不是万俟家唯一的血脉,如果她不是万俟雅言唯一的继承人,她会怎么样?她的同学里有父母双亲俱亡投奔舅家的人,舅家有孩子,那同学寄人篱下看尽脸色,日子过得比仆役好不了多少。如果她小姨不是娶了她娘亲,如果她小姨有自己的孩子,她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风光,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是她小姨的孩子的,她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她小时候总是极怕,怕她小姨和她娘亲生孩子,总怕自己会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她努力地读书、练功,努力地学她小姨要她学的一切,她不停地向她小姨挑战,让她小姨看到她的强和进步。她怕死,怕被遗弃,怕被小姨扔出宫门外。她怕自己将来没有小姨强,保不下她小姨给她的一切,甚至在她小姨百年之后保不住自己。她害怕没钱,她害怕没权,她害怕寄人篱下,她害怕……无依无靠。等长大江山和自己。到她长大了,她以为自己够强了,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撑起一片天时,到江湖上走了一遭,才发现自己没有她小姨给她的一切她什么也不是,十几年的辛苦努力,一出了幽岚城,离了她小姨的庇护什么也不是。

她的家族人丁稀薄,只有她、她小姨和她娘亲三人。没有家族势力,她一死万俟家的江山就得移主,这让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盼着她死想方设法地想要让她死,又有多少人对坐在储位上的她身上费尽心机地图谋。她娘亲和小姨住在乾元宫,她住在太极宫,从小执政成为一宫之主,见过多少明争暗斗、见过多少血腥见过多少你死我活。她小姨在,有她小姨护她,她小姨不在了呢?没有谁能护她,她必须凭自己的力量护下自己和娘亲。她立在风尖浪头,她不圆滑,她能活吗?她坐在帝国的权力顶端,她不强撑着坚强她就只有死。她的脆弱,她显露的脆弱都将是别人的把柄、别人攻击的要害。她的渴望、她的恐惧都只能藏起来,一旦流露,那便是将自己置入被人利用、趁虚而入的风险中。

她这一生只在一件事上任性过——为商泱。她是真的喜欢商泱,从见到商泱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喜欢上商泱的模样,喜欢上商泱的容颜,喜欢上商泱的气质,喜欢上商泱的武功,喜欢上商泱的淡漠,喜欢呆在商泱身边,只要看着商泱她就觉得开心和满足,没有商泱,她就像丢了魂,魂魄无依。如果商泱不是殇情宫的宫主,如果滴泱没有和她小姨的关系,她也愿一直这样捧着商泱,她喜欢这样捧着商泱,如果商泱不是殇情宫宫主没有和她小姨之间的过去,她们会简单幸福很多。可事实上商泱就是她师傅、曾与她小姨有过一段过去,这是不可抹灭的事实,是她必须面对的事实。

“珏儿!”万俟雅言的声音自万俟珏身后响起,惊醒万俟珏。“想什么呢?”

万俟珏回神,转身,俯身行了一礼:“见过小姨。”

华君上前问:“你和商泱又吵架了?”这刚敲定婚事,回头就又闹起来了。

万俟珏抿嘴一笑,说:“倒也没,雪城的性子拧,我和她又都爱钻牛角尖,所以……”她耸耸肩,说:“聊了几句都有点小小的不开心,倒无大碍。”

华君说:“那就好。”

万俟珏把话题一转,问:“小姨刚醒,怎么不多休息调养又出来走动?”

万俟雅言淡淡地说道:“多出来走动走动,想多看看这天空。”说话间,又悄悄地握住了华君的手。

万俟珏说:“望小姨多多调整身子,调整好身子,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她想了下,又说:“蛇胎宝衣,小姨还是一直穿着的好。”那是灵物,能保下她小姨。万俟珏觉得这次对她小姨来说真算得上是死而复生,如今她小姨这性命、这身子骨和常人不一样。

万俟雅言轻轻点头。她怎么觉得珏儿长大了,与她说话更显成熟,不像之前那般孩子气。这点颇令她欣慰。

华君笑道:“成了,你别在这里站着堵大门,那都走远了。”华君说着朝已经走到墙角拐角处的商泱一努嘴。

万俟珏回头看一眼商泱,向华君应了声,又向万俟雅言和华君行了告退礼,然后朝商泱赶去。她走到商泱身边,也没有说什么,与商泱一起回了蓬莱殿。万俟珏进到殿中,把殿里的人都遣退下去。她立在商泱的面前,说:“你说你不了解我,今天我就让你了解。我喜欢你,单纯的喜欢,一见钟情,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迷上你,喜欢你的容颜、你的模样、你的气质,我不在乎你的出身你的家世,虽然是这些养成了如今的你,可殇情宫的势力和财富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恋着你,仅仅是因为你是你,是我喜欢的、让我动心想要的。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只在乎自己够不够强能不能保护自己和娘亲,别的都不在乎。可我在乎你,因为喜欢,打从心底里喜欢。”她望着商泱的眸子,直言道:“你说我圆滑,我从小的处境教会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小时候隐瞒身份到学堂读书,穿的是平民服饰,总不能再让我端着世女的架子去上学堂和同窗玩耍吧?我在娘亲面前可以撒娇,总不能让我在臣子面前也撒娇吧?凡事,总要看一个场合,见碟下菜。你总拿我和小姨比,小姨从小长在军营里在沙场里浴血打滚。我从小养在幽岚城,面对的是权势阴谋,我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我和她自然也不一样。你总在我身上找小姨的影子,对我可曾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