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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岚王(71)

万俟珏回到商泱身边,喊声:“师傅。”瞥一眼琉璃,噘了噘嘴。

商泱冲万俟珏淡淡地点点头,回头朝寝宫方向走去。

万俟珏跟在商泱的身后,说:“师傅,大象无形,大音声稀。”

琉璃笑,问万俟珏:“你想说什么?”《老子》,她也会背。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武学之道不在于追求极至,也不在追求于意识形态。”

琉璃“嗯?”了声,问:“那在于什么?”她瞅了眼顿足回头的商泱。

万俟珏挠挠头,体内荡出一股气流,跟着便轻飘飘地挪到丈余外。她缓缓抬起手臂,强劲的气流卷在她的周围卷起漫天风雪。狂风与大风拥在她的身边,形成一道旋转的气柱包裹住她,稍顿,又散开,随意地飘散在四周。但这些雪并没有飘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翻舞,就像是有风把吹从地上往天上吹。

琉璃笑道:“哟,用玄天功法来控制雪的功力渐长嘛。”

商泱对琉璃比划句:“她不是要说这个。”

琉璃问:“那她是要说什么?”

商泱抛给琉璃四个字:“大智惹愚。”说罢,转身回云雾宫。

琉璃哼一声,心说:“那你是在说我大愚若智了?”她承认她是笨,要不然怎么看不懂家传的那些典藉绝学,非得送给商泱让商泱学懂了再教给她。她懂得让商泱学会了来教给她,那她也不笨呀。此路不通,拐个弯通了也一样嘛。她一回头,便见万俟珏散开真气,漫天雪花又自由洒落。她冲万俟珏招招手,说:“小疯子,过来,跟我说说你刚才想向你师傅说什么?我替你转达,你师傅不爱听你说话,但会听我说。”她见万俟珏只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和商泱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辄,她伸个懒腰,说:“你越来越没劲了,越来越像你师傅。”

万俟珏的身上突然荡出一股真气,又把琉璃掀飞出去,落在雪上地连打几个滚才停下。万俟珏心说:“这样你就觉得有趣了。”她觉得琉璃是太无聊了,不整人或者不被人整就浑身不自在。万俟珏拍飞琉璃,又乐得冲琉璃笑,笑完之后回寝宫去了。她从来不觉得琉璃讨厌,反而很喜欢琉璃,琉璃和别人不一样,与她师傅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她师傅立在这绝顶山巅俯视这个尘世,身在天上心在红尘,淡漠只是表象,内心深处实则有太多化不开的愁绪与纠结,她师傅不是冷漠,只是心思太深、太沉,就像浩瀚的夜空广袤无垠又总透着淡淡的愁怅。琉璃代她师傅传递声音号令天下,却从来都是无牵无挂,纯净剔透、单纯快乐、无忧亦无虑,只遵照本性的喜好而活。有些小淘气,从来不害人,这就是琉璃,一个很好的玩伴。如果商泱身边没了琉璃,会更冷更落寞。

万俟珏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总去想商泱,会总为商泱心疼,会忘记许许多多的东西却牢牢地记住商泱。或许是因为心疼,才会一直记住;又因为一直记住,才会不愿舍弃,从而心疼。她总觉得自己除了商泱外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还有一份牵挂,一份说不上来的牵挂,每当想起心里隐隐都作疼,但她想不起那是什么,只是一团极其模糊和朦胧的存在。

万俟珏才发现自己对商泱有念想,情。欲的念想,只要商泱在她身边,她就想亲近商泱。她曾问过商泱这是为什么,商泱只答了她一句:“如果你再有这种念想,就不要和我一起睡。”她只好把这种念想压在心里,可是她压不住啊,她还是会想。

吃过饭,万俟珏捧着护花婆婆送来的茶,跪坐在窗边的小茶座上,夹紧双腿,捂着自己的肚子呆呆地看着远方的云让自己放散思绪,不去理会身体里涌动的热流。那些热流不是体内运转的内家真气,是生灵的一种本能渴望。

商泱回到殇情宫,见万俟珏还坐在窗前,连捧茶的姿势都没有变。自午饭后万俟珏就一直坐在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过去,猜想估计茶都结冰了,探手在茶杯上一摸,还是热的,抬眼一看,才发现万俟珏用内功暖着这茶。她见万俟珏抬头看来,比划一句:“又在练功?”

万俟珏摇头,说:“我不记得谁和我说过,练功不用刻意为之,把修炼融入到生命中去,每次呼吸吐纳都能是练功。”

这话是曾经她向万俟珏说的。商泱问:“这些日子你一直如此?”难怪进步如此神速。每天每时每刻不停地修炼,进步自然神速,但能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很多人想要练成这样,但经常在日常呼吸中忘了融入内家吐纳修炼,呼吸也变成了单纯的吸取空气维持生命。这种修炼方式在养成这种习惯前,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去修炼和有那毅力去坚持。

“嗯,这样修炼简单省事对身体似乎也更有益处。”万俟珏冲商泱伸出手去,拉着商泱在旁边坐下。她把温在茶壶里的茶倒了杯给商泱,一双晶亮的眸子落在商泱精致的脸庞,细细地打量着。

商泱被万俟珏看得有些不自在,在桌子上轻轻写下句:“你又在看什么?”

万俟珏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内敛。”

商泱写下两字,问:“何解?”

万俟珏说:“敛于内、隐藏起来的,依然存在。”

商泱颦眉,又写下几个字:“请明说。”

万俟珏笑,说:“我想要的,我会说,会自己去取。师傅与我不同,师傅会把渴望掩藏起来,装作它不存在,装作不需要、不渴望、不想要。”

商泱的眉头拧得更紧,又问:“那你认为我想要什么?”

“师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承认,所以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要,无欲无求。”

商泱抬眼盯紧万俟珏,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她怎么觉得万俟珏醒了!她问句:“你理清楚自己的脑子了?”

万俟珏耸耸肩,说:“反正我已经是个疯子,理不理得清无所谓了,我愿意去想的事会自己慢慢想清楚。”

商泱默然。她低头轻轻品了口茶,陷入沉思。她想要很多,小时候她想要父母的关爱,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每次看到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她只有沉默。她说不了话,永远也说不了话,她做不到让母亲不失望。母亲至死,也没有对她存希望,她能感觉到母亲从来不认为一个天儿的哑儿能治理好殇情宫,她永远记得母亲眼里的绝望。她逃出殇情宫,漫无目的地飘荡逃脱追杀,一切只是本能。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脑子里有的只是母亲临死眼的绝望。后来她遇到万俟雅言。最初,她只注意到这是一个领着一支军队的年轻女子,沉稳内敛霸气凌人。万俟雅言逼问她的来历姓名,手指深入她的体内,用力地撕裂开她的身体。疼,剧裂的疼痛,却让她的神智从未有过的清晰,撕心裂肺的疼痛将她拉入这个世界,晃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活着,拥有生命,会疼会痛会痛到流泪,亦会流血。万俟雅言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有血有肉带着强势入侵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冷酷的神情透露讯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和不计手段一定要得到。她不说,万俟雅言不会放弃,会不停地进行下去。她难抑痛疼,告诉了万俟雅言自己的名字,给了万俟雅言想要的答案。在自己写下自己名字向万俟雅言妥协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可以为母亲报仇,可以回到殇情宫掌管殇情宫,可以让别人妥协,就看自己愿不愿意坚持。华君出现怒斥万俟雅言,为万俟雅言的背叛和伤害她而愤怒。她对万俟雅言所施的凌。辱感到屈辱的同时亦有感激,是万俟雅言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在这个人世间真实地活着。后来万俟雅言护下了她,五千两黄金亦不愿将她交出去,为她与殷素练决斗。在她将针插入假死的殷素练的胸口,那一刻她才真正地体会到自己是可以站起来在这天地间立稳足,而不用躲在角落里默默地苟且偷生、活得不知所谓。她永远都记得万俟雅言,也从来都知道万俟雅言身边有一个华君,一生孤独的万俟雅言只有在面对华君的时候才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为会华君拼命地活下去、熬过一年又一年,执着倔强而坚强地与天争命。她会为万俟雅言感到心疼,她想帮万俟雅言,她也曾无数次想过要得到万俟雅言,可是她不能。她永远不可能得到万俟雅言,就像她永远不能说话一样,这是个谁也不能改变、永远也不能改变的事实。万俟雅言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华君,失去华君,万俟雅言会死。万俟雅言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两个人,华君和万俟珏。华君是万俟雅言的现在,万俟珏则是万俟雅言的未来,在万俟珏的身上,万俟雅言能看到生命的延续,与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人还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延续他们家族的生命。在她的心里又何偿不是把万俟珏当成万俟雅言的另一部分来看待。她守着万俟雅言,所以才会对万俟珏另眼相待。但万俟珏不是万俟雅言,对万俟珏来说,她只是她自己不是别人的影子。商泱抬起头,望向坐在身旁的万俟珏,这姨甥俩长得是如此相似,眉眼五官都像极,只是万俟珏比万俟雅言长得更加精致细腻,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更显富贵,身上也没有万俟雅言身上常有的沉重和孤独。万俟雅言身上的孤独和万俟珏身上的富贵娇态都像是与生俱来烙印,是否这算区别她俩的独特印记。商泱也不得不承认,这姨甥俩不仅外貌连性格上都像极,认准了就绝不会放手妥协。万俟雅言为华君,万俟珏为她。而她,从不曾对万俟珏公平过,从不曾只把万俟珏当作万俟珏。商泱感到很不安,她觉得自己逃不开万俟珏,逃不开这份与万俟雅言一般无二的执着。商泱沉吟许久,在桌子上写下:“珏儿,为了你好,别再……对我有别的念想,好吗?会害了你。”或许已经害了,否则万俟珏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智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