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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140)

林嘉有些太平静了,王婆子和小宁儿对视了一眼,退了出去。

王婆子道:“你去给夫人报信,我去那边。”

因桃子早交待过,若有事,立刻去报。

两个人分头去了。

房间里,林嘉一直还握着杜姨娘的手。

杜姨娘以前说,伺候病人久了,其实等那人走的时候,不会有突然的感觉,会接受得自然而然。

林嘉从前只不信,可现在信了。

她望着杜姨娘的脸,便觉得她只是睡了,或许睡到什么时候就会伸个懒腰起来,嗑着瓜子在墙根底下竖着耳朵听隔壁的闲话。

可心里又清醒地知道,她不会醒过来了。她走了,就跟娘亲当年一样,再不会回来了。

林嘉竟也平静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忽然理解了三夫人,三夫人每提三爷,总是会念叨“走的时候没受罪”。是啊,走的时候没受罪,就很让人欣慰了。

林嘉拍着杜姨娘的手,轻轻地安慰她说:“别担心,我是大人了。”

湖畔水榭,桃子脚步匆匆地进了书房:“公子!”

她垂手禀报:“杜姨娘过去了。”

凌昭的笔停下来,抬起头。

桃子垂手等着他示下。

过了片刻,凌昭道:“你过去,陪着她。”

“不用插手那边的事,府里都有定例,自会有人管。”

“你只陪着她就行。”

仅仅是作为相互熟稔的女孩子,过去陪伴。这是女孩子们之间的私人关系,与三房或者四房都无关。

桃子明白了,应道:“是。

小宁儿报到三房。

三夫人刚起床,正由丫头梳头,闻听消息,怔住了。

虽是个不必在意的人,但总归是个大活人没了,难免唏嘘。

叹着气,吩咐蔡妈妈:“去六弟妹那里知会一声吧。天渐热了,早点收拾了。”

蔡妈妈道:“哎,那个事还没跟她说定呢,人就没了。”

“没关系。”三夫人接过象牙梳篦,慢慢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小林又跑不了。”

“唉,怪可怜的孩子。”

桃子第一个赶到了。

林嘉竟还一直都坐在杜姨娘床边握着她的手呢。

她头发都没梳,还披着。原就是早上醒来,披衣过来看时发现人没了的,还不及梳洗。

桃子过去温柔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待会会来很多人,可能有男仆,你得收拾一下。”

林嘉终于放开了杜姨娘,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掖好,对桃子点了点头。

桃子去打了水来,林嘉洗漱完,桃子又帮她梳头。

她们两个性子都好,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的,桃子从来没见过林嘉这样安静沉默过。

她若是哭泣、难过都还好,唯独这样有点吓人。

但桃子莫名她想起了凌昭。

公子在京城,收到丧讯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得吓人。

他先回了书房,让南烛研墨,写好了请假的文书,换了衣服,吩咐大家收拾东西,一些他随身的东西单独先收拾出来,他会先走,婢女丫鬟们带着旁的东西,慢慢回金陵。他出门了,再回来,船都安排好了,换过衣服就出发了。

桃子跟着别的人一起押着箱笼回来得晚,到金陵的时候便感觉公子身周有一种死一样静的氛围。像一层气裹着她。

桃子看了一眼林嘉。

对,就和此时的林姑娘是一样的。

一层看不见的气,将这个人裹着,将她与世间短暂地隔绝开了。

小宁儿先回来,又过了一段时间,蔡妈妈果然带着人来了。

来的有婆子也有男仆。

寿衣是早就准备好的,婆子帮着装敛。

蔡妈妈告诉林嘉:“不能在后宅里停灵的,要送到祖地那边去。”

她安慰林嘉:“夫人慈悲,自己掏钱给杜姨娘搭个灵棚,请人做场法事。等下葬的时候,让你去送。”

大宅有大宅的规矩,妾室的待遇和主人不同。

林嘉生活在这里,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她点点头。

蔡妈妈原是预备好了她又哭又闹的话怎样跟她说,没想到她是这样。

桃子在旁边低声安慰她。林嘉点点头,道:“我去帮衣服装敛。”

便进去了。

蔡妈妈瞧着桃子生得俏丽,穿得体面,却面生,问了一句:“姑娘是哪一房的?”

桃子道:“我是湖边水榭里伺候的。”

蔡妈妈便哦了一声,知道了是四房的人,不免多看她两眼。

桃子道:“我俩常在梅林碰见,认识的。”

蔡妈妈恍然。

又问桃子是几等,待知道是一等大丫头,越看越觉得好,不免心动。

因她有个儿子,年龄正相当,便扫听桃子是否订给了人。

桃子道:“已经定了,等别房的郎君除了服再办。”

蔡妈妈有些失望,不死心地问定的是个什么人,当什么差。

桃子微微一笑:“是我们公子身边的长随,他是万全管事的四子。”

长随是男主人身边最信重的心腹。

万全管事大号凌万全,他爹叫凌久保,是凌老爷书童出身,如今是凌府的大管家。

蔡妈妈就偃旗息鼓了。

南院的三个孤寡婆媳也过来帮忙。

杜姨娘净身闭窍,换好了寿衣。

先用了被子卷上,再用席子卷上,婆子们抬到了车上。男仆推车,准备走。

到这时候,林嘉死死地抓住那平板车,虽不哭闹,却也不放手。

蔡妈妈都叹气,也掉了两滴眼泪。

一堆人劝,林嘉就是不放手。

桃子抱住她:“你让她去,她去的是好地方,下辈子投胎也可以享富贵的。”

蔡妈妈说的祖地指的是凌氏祖坟,那自然是大师细细勘过选出来的风水宝地。

子孙代代,享着庇荫。

林嘉终于松手,车子轱辘辘地走了。

林嘉抱着桃子,终于哭了出来。

桃子抱着她轻拍。

这等事府里自有章程,蔡妈妈不必跟着车走。

她问林嘉:“可有什么亲族要通知的吗?”

林嘉摇摇头,又想了想,道:“从前住在隔壁的肖婶子。”

没旁人了。

林嘉从前没朋友,只能和肖晴做朋友。杜姨娘也没朋友,只能和肖氏做邻居。

换个角度看,肖晴、肖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群生活在凌府边缘地带的人,只能互相靠近。

蔡妈妈先走。

南院三个人留下安慰林嘉。

她们脸上都很平静。连一般人会有的对生命逝去的唏嘘也没有。

桃子有点怕她们,觉得没有生气。

她们见林嘉也平静,便还算放心,也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那院门关上,就像没有活人一样。

桃子问了小宁儿,知道林嘉根本从早上一直都没吃饭。她硬逼着林嘉喝了半碗粥,又让她去睡。

此时才是晌午时分,太阳正高。

但林嘉经历了从早上到现在的忙碌,精神消耗极大,她听话地躺下,没一会儿竟昏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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