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曾在书里看过一则轶事。
夫君死了,正妻不许小妾们为他哭泣。
因妾室们若伤心哭泣,便会叫人知道男人与妾室们竟有情。这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故而不许妾室哭泣。【注】
林嘉出神片刻,把那两件衣服叠好,对小宁儿说:“走,我们去梅林那里烧。”
从前给林嘉的娘烧纸,都是去那里烧的。
小宁儿自然是林嘉怎么吩咐便怎么听从,便打着灯笼与林嘉一起出门。
王婆子只以为在那里烧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问,只说:“看着脚下,小心点。”
直到林嘉走到了能看见湖面波光的地方,才突然顿住脚步。
傻了,竟傻了不成?
以前来梅林里烧纸,那是因为隔壁住着肖氏和肖晴。
肖晴那时候性子浮躁,嘴碎得和杜姨娘有得一拼。肖氏又是个讲究人,对规矩和礼法都很在意。
所以为了避开她们,林嘉不在小院里私祭,都是跑到梅林无人的水边。
只现在,隔壁院子早就人去屋空了啊。
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宁儿不知道林嘉为什么看到水光就突然停下脚步发呆。她唤了一声:“姑娘?”
林嘉回神,叹了口气。
都走到这里来了,再回去烧就更傻了。
“走吧。”她说,继续往前走。
梅林烧纸的地方,在空地的水边。
以前是在空地上的,凌昭回到金陵后在这里晨练,去年林嘉便稍微挪了挪地方,往水边靠了靠。
她看着衣服烧起来的火光,忽地想起来,上一次,凌昭出现在了这里。
转头看向对岸。
书房的灯亮着。
从前她不了解他的书房,看到烛光还以为是丫鬟们点的蜡。因她以为那位凌九郎晚间该是在外院歇息的。
现在她很了解水榭的布局了,窗户正对着梅林的这一间,不是别的房间,正是凌昭的书房。
她现在也知道,原来凌昭有时候,是宿在书房里的。
今晚书房亮着灯,说明他还没离开,还没回外院去,今晚也是要宿在这里吗?
的确今夜凌昭是打算宿在书房里的。
但林嘉不知道,凌昭已经在这里,连宿了七日。
凌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他潜意识里知道,但不愿意去想。
总之这个夜晚,这个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静立了片刻,推开了窗。
对岸,黑黢黢的梅林里,有一点火光。
当然,也有一段哀思。
现在,凌昭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比月色还美,比湖光还美,比梅花和白雪还美的一个人。
凌昭转身,执起了一支烛台。
“熄了烛火。”他说完,执着烛火走出去了。
南烛莫名,但还是照着吩咐,将书房里亮堂堂的牛油烛全熄了。
凌昭执着烛火,站在与湖面相接的露台上,眺望着那边的一点火光。
看不清人,但知道人就在那里。
就在月华之下,像他画的那样。
画里藏着他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往对岸去寻一段哀思,和一个与这月色湖光相称的人。
他在去之前,就希望,是梅林里的那个小姑娘。
他以为自己是日久渐生情。
直到在梦里一次一次溯源,才惊觉时间应该更早。
一直早到,他回到金陵,第一次去梅林,听到了喧哗声。有一管声音特别好听,侬侬软软,听不清在说什么,让人耳朵痒。
一直早到,走过几棵老梅树,拨开挡着视线的梅枝,看到她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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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分歧)
第94章
林嘉看到书房的灯火熄灭了。
对岸也陷入了黑暗中, 只有天上的月和水中的月互映着,光芒清幽。
她眺望黑暗。
黑暗里却有了一点亮光,微弱,看不清执光的人。
林嘉凝目望着对岸那一点微光, 许久, 她微微地笑了。
心虽向往,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
“小宁儿, 熄了火。”她道,“我们回去。”
夜色宁谧。
凌昭一个人踏入了梅林。
梅林已经没有人,只有螽斯虫鸣, 此起彼伏, 既热闹又寂寥。
他踩着草丛在水边寻到了一块泥土松软的地方, 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新填的土, bsp; 凌昭站起来, 于夜色中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来寻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寻什么。
若想见她, 便该在火光还在时过来。若不想见她,又何必在火光灭去后又赶来。
凌昭的人生中,一直都是目标清晰, 仕途傥荡, 从没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刻。
他少年早慧, 在别的少年还庭前听训的时候, 他已经在皇帝身边参赞机要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便是他的大伯父也只是在政事上指点引导他。
唯独此种人生迷茫, 没有人同他讲过。
因所有人都觉得,凌昭凌熙臣根本就不会有这种迷茫。
这一次, 凌昭前所未有地希望父亲还能在。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回答那些他不会拿去问别人的问题。
遗憾的是,能为他解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凌熙臣提着一盏琉璃灯,面着湖光月色立于天地间。
夜风吹动他的袍袖和衣带。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无助之感。
十九日傍晚,郎君们从族学里回来,十二郎才知道杜姨娘走了。
想到林嘉此时必定正哀伤孤弱需要人安慰,他心下颇有些骚动。
三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想法,娇叱一声,将他喝住:“把你那心思给我收了!”
“莹莹过门之前,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收敛着!”三夫人道,“不许去见她!”
三夫人也懂得林嘉这时候该正当是脆弱之时,她担心林嘉此时为了寻求依靠对凌延投怀送抱。年轻男女万一作出什么事来,她对凌家、秦家都不好交代。
她恫吓凌延:“你不要以为莹莹插定了便万全了。我们秦家的面子容不得别人放在脚底下踩,你若作出什么出格之事,下了莹莹的脸,我五哥岂是好相与的。当年,九郎在他手里都没拿到解元。”
这个事是金陵的一段佳话,许多人都知道的。
凌延十分想要这样的岳父和这出身名门、嫁妆丰厚的妻子,他忙认罪:“儿子晓得轻重,岂会做那糊涂之事。母亲只管放一百个心。”
三夫人道:“你也是傻的,旁的什么事着急都不用急小林的事。她就在咱们家里,难道还能飞了去?”
“她是个孝顺孩子,要给杜姨娘穿一个月孝,安安静静地不是正好。”她道,“莹莹那边现在紧锣密鼓地在准备着呢,咱们这边也有好多事。你的新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除服,秦家就过来人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