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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2)

嘴上说着回,脚底下还跟扎根似的,只盯着林嘉,想多看她两眼。

这会儿日头稍高了些,日光也明亮了些。

林嘉一张精致面孔,皮肤被照得净透,不施脂粉也眉目如画,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十二郎平时住在族学里,难得见她,哪舍得就回去呢。

这么盯着一个姑娘家看,已经算是轻薄了。林嘉心中又羞又恼。袖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抬起眼轻声道:“我听说四房的九公子也回来了?”

十二郎巴不得跟她多说几句话,忙道:“正是,九兄回来奔父丧。一路快船快马换着来,才这么快就赶回来的。”

那你还敢溜出来。

林嘉深觉得这位十二公子有些不着调。下人们也有些闲言碎语,说三夫人也后悔过继他,该过继另一个孩子的。以前林嘉只是听听,不往耳朵里去,如今她是觉得或许三夫人是真的后悔了。

因有了话头能跟林嘉多说两句,不必立刻就离开,十二郎十分高兴,正要多说两句,不意林嘉道:“我听说四房的九公子很了不起,是少年探花。咦,他中探花的时候,好像就是十二公子你这年纪?十二公子今年是不是还要下场?四爷的事不影响十二公子参加院试吧?”

犹如一盆冷水扑面,顿时把十二郎的遐思全浇灭了。

这个府里的人,不说人人都是才子,但大部分人读书都在水准之上。

偏十二郎,本来嗣子的身份就比旁的人差上一层,虽也姓个“凌”,也有凌氏祖先的血脉,可读书上天赋着实有限。

当时凌老爷是想让三夫人从自己的亲孙子里挑一个。三夫人却怕过继来的孩子跟妯娌们亲过跟她,坚持要从族人中挑一个。

族人闻听消息,好几家日子过得清贫儿子又多的人家都巴巴地把孩子送过来给挑选。凌老爷看中了一个资质还不错的。偏十二郎眉眼生得有几分肖似凌三爷,被三夫人一眼看中,非要取他。

孀妇以后要依靠嗣子,找个自己看上的终究比个强扭的好。凌老爷便顺了她。

三夫人过继了他之后发现他读书不太行,的确后悔了。但族谱都上了,又不能退回去,只能严厉鞭策着他用功。

读书这种事,九分汗水比不上一分天赋,他天赋就是普通的水平,虽也算用功但到现在还没拿下秀才功名,还在考童试。

他这个年纪考童试,在寻常人家自然正常,但三夫人盼子成龙。不是亲生的就盼得更厉害,总是拿他和别的房优秀的子弟比较……便被比得有些平庸了。

林嘉上来就用凌家这一代最出色的金鳞儿凌九郎来跟他比,可不就是一泼冷水,浇得人心都凉了。

被戳了痛处,十二郎顿感意兴阑珊。这是他一点都不想聊甚至想回避的话题,与旁人都是如此,何况面对林嘉。他勉强敷衍了两句,匆匆折回前面去了。

林嘉松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么说话会让十二郎不高兴。但得罪凌十二总比得罪三夫人强。

她受凌府庇护,仰仗的是三夫人,不是十二郎。

三夫人不乐意她多跟自己的嗣子接触,她便尽量避开,很识时务。

但凡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寄人篱下,身如飘萍,都会这样有眼色又识时务。

外院一片凄冷白色,下人们有条不紊地穿梭,灵堂里许多人按着身份年纪站列。十二郎悄悄溜出去,又悄悄溜回来。

时辰虽然还早,却已经来了很多吊唁的宾客。凌家四爷虽然数年前就辞官赋闲在家,但凌家是金陵世家,凌四爷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更有一个儿子金殿之上点了探花,少年成名,前程可期。几十年后,凌家怕是又要出一位阁老。

宾客端的是络绎不绝,哀戚中又透着一种车水马龙的鼎盛。

十二郎溜回来,原觉得宾客繁多,自己又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会被人注意到。不想才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便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

抬眼,正和那人对上视线。他打个寒噤,忙垂下头去。

他礼法上的九兄,这场丧礼的丧主——方才林嘉口中少年成名的探花郎凌昭,淡淡地收回视线,抬手躬身向吊唁的宾客回礼。

礼仪上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无可挑剔。

原色的麻衣披在身上,风度刻在了骨子里。

第 2 章(窥视)

第2章

时人讲究厚葬,凌四爷一场白事也办得辉辉煌煌。及至下葬,入土为安了,才算终于结束了。

宾客散尽,亲朋归家。凌家在金陵的府邸终于回归了宁静。凌昭也才终于睡了个踏实的觉。

这一觉睡得沉沉,可他已经在京城为官七载,常要伴驾,养成的作息已经改不了,第二天依然是天未亮人便已经醒了。

睁着眼盯了帐顶片刻,他起了身。

母亲也劳累了多日,昨日里看起来十分虚弱,想来今日必要晚起。凌昭洗漱完毕,便去了书房。

身边的书童唤作南烛,挑灯为他研墨。这僮儿年纪不大,手却很稳,研出来的墨汁浓淡正合凌昭心意。

舔饱墨汁,凌昭不需沉思便落下笔锋。奔父丧,自然要上表丁忧。

这是公文,于他来说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笔走游龙,片刻间便书就一份申报丁忧的文书。

他十六岁就进士及第,点为探花,出了名的文采风流。偏这一份文书朴实到堪称制式公文,既无哀婉凄惨,也无华丽辞藻。

至哀之处,哪有那许多卖弄。

丁忧的表文写完,接下来是给在京城的大伯父的信。

必得要给大伯父汇报一下家里的情况,且在京城得到消息走的时候太匆忙,为父守制要二十五个月,还有许多未尽之事要交待、商量。

想起临行前大伯父反复叮咛,祖父、祖母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祖母,老人家第二次丧子,务必要小心安抚劝慰。也要给大伯父交待一下祖父、祖母如今身体、精神的情况。

公事、家事都细细写完,窗外已经大亮了。南烛吹熄了蜡烛。

凌昭将几封书信文书都封好交给了他。看着南烛揣着书信离开,他肩膀才放松下来。

这些天的累,从身体到心里。接下来,要面对长达二十五个月的丁忧。

凌昭揉揉肩膀,起身走到到窗边。

推开嵌着明瓦的雕花木格窗,便是开阔的湖景。六月的晨光洒下来,湖面上的烟气淡了却还没散尽,有些缥缈之意。

水的对岸,是一片梅林。

凌昭多年未回金陵了。

他自幼有神童之名,早早取得功名,从秀才到举人到进士及第,比旁人更早入仕,久居京城。

如今望着老宅湖边梅林,勾起了许多少时的记忆。

夏日里,他喜欢在梅林摆上书案背书练字,喜欢在竹轩里调香抚琴,喜欢在湖边垂钓……人一旦开始回忆往昔,便颇觉岁月逝去,一时不由生出许多惘思。

凌昭自然不是那种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新经父丧,又忆少年,偶生怅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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