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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27)

林嘉看着草地,轻声道:“我以前和姨母住在三房,与十二公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相识。后来我们年纪都渐长,三夫人觉得不合适,令我和姨母搬到府院西边的排院。平日十二公子上学的时候,我才会过去给三夫人请安。昨日,我没打算过去的。”

昨日南烛拎了食盒回来,的确是说了一嘴,说“林姑娘今日不采梅露,已经回去了”。紧跟着林嘉就仓皇闯进了空地……

可知她所言非虚。

凌昭微微颔首,道:“坐。”

林嘉于是坐在了昨日十二郎坐过的石头上,比十二郎还紧张不安。

泥炉上小壶里的水微沸,凌昭提起来,问她:“你沏茶的手艺是谁教的?”

林嘉本以为他还要继续追问昨日的事,不想他话题跳跃这么大,只得顺着他的话题道:“是我姨母。”顿了顿,又道:“也没有特别教过,只饮茶的时候顺道说一嘴罢了。”

茶是世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品茶则是士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林嘉沏茶的手艺实在很一般,凌昭觉得是那位姨娘没有用心教她。他揭开茶壶的盖子往壶中注水,垂眸道:“看着。”

林嘉赶紧定睛细看。

水流凌空而下,并不急。

“要缓不要急,水要渐入。”凌昭温了壶又换了杯子,“温杯亦然。”

水汽蒸腾,白烟袅袅。林嘉掌握了要义之后,便忍不住飞快地睃了凌昭一眼。他眉形修长,垂着眼睫,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信服感。

凌昭开始放茶叶了,林嘉忙凝神屏气认真学。

“最重要的是对水的热度的控制和浸泡的时长。”凌昭说。

其实杜姨娘以前也说过,但她没特别郑重说,林嘉也没特别用心学。毕竟水是府里的井水,茶叶是份例里的普通茶叶,不过是个解渴的东西罢了。

从前杜姨娘伺候三爷自然用的是上好的茶叶,但自三爷去后,杜姨娘再摸不到那些好茶叶了,也觉得林嘉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尝到那些好茶叶的。泡出来的茶,能解渴就行,不必讲究。

“以我饮茶的习惯,你心里默数三十息即可。”凌昭道,“水若沸腾太过,浸泡时间太长,都会把茶烫老捂老,汤色浓混不清亮,香气闷钝不醇正。

浓混闷钝,林嘉心想,那不就是那日里她给凌九郎泡的茶吗。

好在林嘉在三房别的没练出来,这脸皮虽然称不上唾面自干,但一定程度的难堪还是可以承受的。当下便一低头。

凌昭瞥了她一眼。待茶沏好,香气四溢,推了一杯到她面前。

林嘉微微倾身谢过了,才端起杯子。那香气清冽,汤色清澈,果然和她那日泡得很不一样。尝一口,味道淳厚,过了两息,都是回甘,没有一丝涩的味道。

当真是好茶。

正想细品,却听凌昭握着茶盏缓缓道:“十二郎虽是过继过来的,对我们凌家来说也与旁的儿郎一般无异的。将来三房由他来继承,并不是一个空壳子,三房的资产都会给他。寻常人家女儿,与十二郎做妾,以我们凌家的家世,也不算辱没了……”

林嘉愣住,抬起头来。

凌昭也抬起眼,直视着这女孩子。他看起来非常有耐心,等着林嘉的回应。

但他的神情并没有说媒的意思。

林嘉明白了。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咬了咬唇:“十二公子前程锦绣,我愿他早得功名,姻缘美满,妻妾满堂。也愿三夫人康健长寿,平安多福。我姨母立了佛龛,待我回去,定为他们二位祈福。”

愿意为十二郎祈福,不愿意给他做妾么?

凌昭凝视了林嘉片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道:“你还小,或许没想过,这于你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做妾这个事,杜姨娘也提过的。

那时候,因为三夫人不喜,杜姨娘悄悄告诫她离十二郎远一些。

“除非你想做妾。”她说。

她那时候也是这样凝视着林嘉,目光与此时的凌昭十分相似。他们都在审视她,或者说试探她。

这话一出,林嘉那能扛得住许多难堪的面皮也泛起了微红,这却是着急生气而起的。

“九公子,我没有这个想法。”她抿唇道。

说这话的时候,竟还记得用凌昭教她的气声法吐气发声,声音竟比刚才还洪亮了几分。

凌昭只注视着她不说话。

林嘉知道,得给凌昭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她给十二郎做妾,对一个无父无母又没有嫁妆的孤女来说,竟真的是个不错的出路。不选这条路,反倒不合理了。

林嘉抿了抿唇。

当初杜姨娘试探她的时候,她只仗着年纪小糊弄过去了。

如今在凌昭面前,糊弄不过去,得说实话。

“是我娘。”她低声道,“我娘一再地嘱咐我,不可以做妾。”

“我娘带着我来到凌府的时候,三爷已经不在了。姨母每日里只穿得十分老气素淡。可有一次她收拾箱子,我看到了许多好料子的鲜亮衣衫。我眼皮子浅,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衣服,很羡慕,就与娘亲说了。”

她的娘亲,在杜姨娘看不到的地方,握着她的小手谆谆告诫——

不要羡慕你姨母。

你,不可以给人做妾。

第 19 章(衣裙)

第19章

“这件事,我姨母也心中有数。”林嘉道,“我们两个都绝没有那个意思。”

若一个人没有合理的动机、明确的目的和说得通的逻辑,凌昭是不会简单地相信一个人口头表达的想法。

但若是母亲的遗志,做女儿的铭记在心,恪守遵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合理了。凌昭可以接受。

他相信了林嘉是真的不愿意给十二郎做妾。

“好。”他放下杯盏,许诺,“我是想,若你有心,我便不多管闲事。若你无心,十二郎再纠缠于你便是我们凌家子弟的不对。他若再敢这样,你来找我。”

林嘉做好了被凌九郎质疑和质询的心理准备,却不想惊喜从天而降。

只林嘉惊喜过后,不敢轻易接,小心翼翼地反问:“九公子……为什么要帮我?”

以前曾经有一回十二郎想堵她,便是凌十三郎帮他打掩护。兄弟帮兄弟,不才是他们会做的事吗?

居然小看她了。

凌昭抬眼。林嘉一双妙目正紧张地凝视着他。

凌昭拿起火钳弯腰拨拨小炉里的炭:“兄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十二也是我凌家的子弟,我身为兄长,看到弟弟做错事,难道不该管?”

林嘉的肩膀放松下来。眉眼不再紧绷,一瞬灵动了起来。

凌昭刚好放下火钳,直起腰握住大石上的水壶手柄,恰恰捕捉到她这一刹那的生机盎然,握着壶柄的手顿了顿。

林嘉已经站起来,对他蹲身行礼。

“多谢九公子。”她感激地对他道,“不敢多劳九公子,只希望日后再有十二郎的事,能借九公子的力躲一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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